十六岁那年,叶白初蹲在府门口,随便拔了根草在地上划拉。
“阿姊怎么还不来……”她起身,将身前的石子一脚踢出。
“哎呦!”
叶白初心里咯噔一声。她抬起头,望向石子落到的地方,站着一位白衣女人。
“阿姊!”叶白初飞奔过去扑在女人怀里。
“阿姊,我是不是踢疼你了?我看看,我不是故意的。”
叶墨未同她平视,眉眼带着笑。“没有。”
“我们初初又长高啦。”又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也漂亮了许多呢,长成大姑娘了。”
叶白初脸上泛起红。“阿姊,你又打趣我。”
昔日跟在她身后,拉着她衣角叫阿姊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她眉目清秀,左颊那颗朱砂痣像凝固在刀刃上的血珠。
十六年岁月在她眼角雕出丝丝不合年龄的纹路,是经年累月被风沙磨出的细碎裂痕。
下唇比上唇丰润的弧度使她显现出些许女人的柔美。
睫毛不是江南仕女垂帘般的,倒像被倔强重生的松针,在眼下投出参差阴影。
那野生眉如墨迹般向上挣出三分锐气。鼻梁骨好似能挺起边疆大漠的一望无际。
最要命是那双含情眸。分明是养在塞外烈酒里的墨宝,又被血色沁出三分温润。
只是那总浮着层薄冰,是幼时见过的生离死别,从此再没能化开。
“阿姊,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叶墨未摸了摸她的头,并未直接言明。“走吧,去找父亲。”
“什么!!!?阿姊要带我回王城?”
叶墨未朝父亲行了礼。“父亲,时机已经成熟。”
“好。”叶藉颔首,起身摸了摸叶白初的头。“你先跟阿姊回去,等父亲母亲把事情什么的都安排妥当,就回去找你。”
“好!”叶白初行了大礼,转身出了大厅去房中收拾东西。
当年,叶墨未在天师殿中几番推演,她始终不愿相信的结果,却让手中龟甲无端灼出焦痕。
她快马加鞭回到家中,找到叶藉时袖中的罗盘还发着烫。
“母亲腹中孩子为灾星降世,荧惑守心,如不避免,天下大乱……”
叶藉听完她的一番话,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片刻,他叹息一声,“带她去边疆,时机成熟再回来。”
四个月后,伴着婴儿的一声啼哭,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颗星却划破天际,落在军营不远处。
诞下的婴儿为女孩,名为——叶白初。
两刻后。
“好了!咱们走吧!”叶白初站在门口道。
她眼底浮现点点光亮,那是少女对王城的向往和期待。
三日后,天师府门口。
“把公子的东西都抬进去。”叶墨未招了招手叫来一位女子。
“镜墨,给他备的衣服让他换上,你带他出去转转吧。”
“遵命。”
“哇——这个好吃。”
“这个这么漂亮!”
叶白初对王城的许多东西都觉得新鲜,左看右看,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
“镜墨姑娘,有没有……什么比较热闹的地方?”
“有的公子。听说醉吟楼培养了十年的头牌今夜要弹曲,许多权贵或许都要去看。”
“那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是。”
叶白初刚踏入醉吟楼,一位小厮便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可订的有位置?”
“现在要一间天字号房。”镜墨说道。
“哎呦姑娘,咱们这儿都订满了。”
镜墨还想说什么,但叶白初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站这儿也行。”
镜墨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半步。
“各位公子,戌时四刻,不多言片语,请欣赏醉锦姑娘的《算情愁》。”
霎时,台下烛齐灭,只见台上蜡烛如涟漪一般圈圈燃起。
“我的郎啊……
青丝缠上状元扣
郎却不解妾何意啊
信筏烧上状元眸
我的君啊……
文书尽染女儿香
九曲柔肠煎红豆啊
错把胭脂盒作砚
朝思暮想的人儿啊
此情何时可回头……
……”
一曲终了,台上只听一弦断,余弦颤。
台下状元郎似是有感,点点泪水沾湿衣襟,袖中书落下,主人却不知情。
所有人都沉浸其中,曲所诉的情犹如阵阵飓风,来的快,去时也留下些许余风,勾着人的心尖,使人无法脱身。
叶白初一时好像明白了戏本子中的因为一曲而爱上一人了。
她情不自禁想要往前走些。
周围的掌声如雷贯耳,她好不容易向前走近了些。
“公子。”镜墨低声唤道。
“没关系,我有分寸。”叶白初笑着道。
台上台下烛火舔上帷幔,此时曲中人才瞧清台上头牌的样貌。
头发潦草地被银簪绾起半边,垂在身前的缕缕磨着锁骨,看上去别有风情。眼角的泪痕滑过泪痣,泪痣仿佛浸在摇曳的光里,却被刻意低垂的睫毛打上阴影。她伸出指尖无意润了润口脂,玉手轻轻垂下,显出唇下的美人墨痣。
一双眸眼尾微翘,狐狸眼仿佛能摄人心魂。片刻吐息好似是酒气,让周围的一圈人醉于其中。
女子抬眸的瞬间,刚好同叶白初对视。
两人都愣了半刻。最终,醉锦朝她勾唇一笑,微微颔首示意,抱起琴起身站在一旁。
叶白初突然知道了一眼万年的具体意思。醉锦的痣好像点在了她心尖的湖心一般,泛起阵阵涟漪,久久平静不下来。
鸨母此时走上了台。“各位公子和姑娘们,醉锦姑娘的此曲可是深入人心啊!今夜将选一位有缘之人可欣赏醉锦姑娘的曲子,但——”鸨母拖了尾音,引起了台下人的不满。
“快说啊!”
“良宵苦短别耽误了!”
“各位要为醉锦姑娘写一首诗,通过了然后才能进入第二轮。”
台下一位权贵笑言道,“写诗?去把我门下的都给我叫来,写诗博小娘子一笑!”
鸨母又开口了:“写的诗,须为亲自所写,才能言明心意。”
叶白初看了热闹,本来也想报名看看,但听到写诗,又打起了退堂鼓。
“写诗……我不会啊……”叶白初捂住脸。
她手放下后,抬眸本想再一睹芳容,却又和醉锦对视。
她眼底好像带了些许其他的情绪。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叶白初要来纸笔,等了片刻,抬手写下:
柳丝新,拭泪痕。如何得醉魂。一樽同醉陇头云,星眸映月轮。
踏新城,遇故人。竹风轻拂尘。桃花灼灼正逢君,亭前双影温。
最终,十人被选中,叶白初名列其中。
“好了,接着进行第二轮。”
青楼毕竟要谋生,第二轮便是叫价。
可叫了半天,才只叫到三百两。
叶白初环视了四周,觉得甚是奇怪,选上的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上看上去比较偏富贵子弟一些。
叶白初正打算开口问一问镜墨,身后的镜墨却先一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公子,您尽管叫价。”
“七百两。”叶白初伸手。手背朝外,无名指上的那颗痣被醉锦看的清清楚楚。
叶白初没看到的是,醉锦的嘴角小幅度勾了勾。
叶白初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收回了手。她想起母亲说的话,“初初,这颗痣要少一些直接展露在外面,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调皮,不小心弄的。”
“这位公子出价真大方啊!还有没有人要出价?”
全场寂静。
最终,叶白初获得同醉锦相处一晚的机会。
叶白初再次抬眸望向她。
醉锦嘴角漾着笑,走下台来到她身前,微微颔首。“公子,请。”继而朝她伸出手。
叶白初情不自禁便搭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