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冲刷着破旧皮卡的车窗,雨刮器疯狂摆动,仍难以撕开铅灰色雨幕。应滢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这寒意不仅来自雨水,更源于身边沉默开车的谈明泽,以及掌心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钥匙。
母亲最后的话语——“铅云之下,灰烬之中”——如同鬼魅般在脑中盘旋。她塞钥匙的动作带着绝望的力度,那眼神…应滢试图分辨,是警告?是哀求?还是深不见底的算计?十年了,母亲在她心中那个温柔却疏离的形象,此刻碎得拼凑不回原形。
“铅云之下…” 谈明泽突然开口,声音在引擎和雨声的噪音中显得异常低沉,他猛打方向盘,皮卡冲下主路,拐进一条泥泞不堪的废弃伐木道,“灰烬之中…只能是一个地方。”
车轮在泥浆里打滑,车身剧烈颠簸。应滢抓紧扶手:“哪里?”
“旧气象观测站。”谈明泽的目光紧锁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建在城北山上,十年前那场大雷暴后废弃的。我爸…实验室爆炸后不久,那里也发生了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烧得只剩下地基和熏黑的石头。”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它就在‘虹心’理论位置的正上方,铅云最常聚集的区域。”
灰烬之上,铅云之下。地点吻合得令人心悸。应滢握紧了钥匙,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会是母亲指引的目的地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车在密林深处停下。前方道路被倒塌的巨树彻底阻断。两人只得下车,顶着瓢泼大雨徒步前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应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臂上“活体地图”的灼烧感在低温下变得尖锐,暗青色的纹路在湿透的衣袖下透出微弱而诡异的光晕,中心钛白点如同导航光标,坚定地指向山顶方向。
山路崎岖湿滑,能见度极低。谈明泽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有力,不时伸手拉住踉跄的应滢。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薄茧,与雨水的冰冷形成强烈对比。每一次接触,应滢都能感觉到他掌心靠近腕部内侧有一片异样的粗糙感——像是疤痕。
“快到了。”谈明泽的声音穿透雨幕。透过稀疏的林木,隐约可见一片被焦黑残垣断壁包围的空地。风雨中,一座孤零零、被熏得漆黑的石砌地基如同巨兽的骸骨,匍匐在山顶的铅云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干净的、淡淡的焦糊味——灰烬的气息。
两人踏入废墟范围。脚下是湿滑的焦土和破碎的瓦砾。应滢手臂上的光点地图骤然明亮起来,暗青色纹路疯狂闪烁,钛白光斑几乎要透出皮肤,直指地基中心一块半埋在地里、表面覆盖着厚厚炭黑和苔藓的金属板。
“就是那里!”应滢指向金属板。
谈明泽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手抹开金属板表面的污垢,露出一个奇特的锁孔——形状复杂,像是一枚扭曲的雪花,又像是一簇凝固的火焰。应滢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摊开手掌,那枚母亲塞给她的冰冷钥匙,其前端形状与锁孔惊人地吻合!
“给我。”谈明泽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应滢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暴雨抽打着脸颊,冰冷刺骨。信任的裂痕在废墟的灰烬中被无限放大。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父亲计划的执行者,他利用她寻找坐标,他隐瞒了太多。母亲的话再次回响:“别信他!谈明泽和他爸一样都是疯子!”
“应滢!”谈明泽的耐心在极限边缘,“没时间了!莫比乌斯的人随时会追来!钥匙给我!”
“你先告诉我,”应滢的声音在风雨中异常清晰,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手臂上是什么?你父亲在你身上做了什么?”
谈明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黑暗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暴雨砸在焦土和金属上的喧嚣。
突然,一阵尖锐的、不同于风雨声的电子蜂鸣从废墟边缘传来!
“嘀…嘀…嘀…”
声音急促而规律,由远及近!
“金属探测器!”谈明泽脸色剧变,猛地将应滢扑倒在地,滚向一块半塌的残墙后!
几乎就在同时,几道强力手电光柱刺破雨幕,扫射过来!光束在焦黑的断壁残垣间晃动,如同探照灯搜寻猎物。金丝眼镜男冷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风雨中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
“应小姐,谈公子,游戏结束了。交出钥匙,还有坐标。否则,这灰烬之地,就是你们永眠之所!”
脚步声在泥泞中逼近,不止一个人!莫比乌斯的人果然追来了!他们利用了应滢手臂上“活体地图”的信号?还是…有更精确的追踪方式?
应滢被谈明泽压在身下,脸颊紧贴着冰冷湿滑、散发着焦糊味的石面。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他紧绷的左臂肌肉下,那一片异常的热度。那热度透过湿透的布料传递过来,与他身体的温热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低频的、持续的能量辐射?
“听着,”谈明泽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应滢的耳朵,灼热的气息让她耳根发烫,“钥匙在你手里。机会只有一次。我会引开他们,你找机会去开锁!”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行!太危险了!”应滢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手指触碰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带着刺痛感的静电猛地窜过她的指尖!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她手指触碰的位置,谈明泽左臂内侧靠近肘窝的地方,那片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发热,在震动,在…发出微弱的信号?!
“你…”应滢惊骇地瞪大眼睛。
谈明泽猛地抽回手臂,动作带着一丝狼狈和隐藏的痛苦。但就在他抽手的瞬间,借着废墟外扫过的手电余光,应滢终于看清了——他湿透的衬衫袖子被蹭起一角,露出手臂内侧一片皮肤。
那不是普通的疤痕。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奇异斑痕。颜色是近乎金属质感的银蓝色,如同凝固的液态金属,又像是某种被高温灼烧后留下的特殊釉彩。更诡异的是,在这暴雨如注的铅云之下,这片银蓝色的斑痕表面,竟有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电路板纹理般的亮银色线条在隐隐流动、闪烁!仿佛皮下植入了某种活着的、发光的电路!
银斑!
应滢的呼吸骤然停止!这绝不是烧伤或普通伤痕!这分明是…与她体内类似的生物科技产物!是植入物!
“这是什么?!”应滢的声音尖锐起来,恐惧和愤怒交织,“你父亲也给你植入了东西?!它是什么?!”
谈明泽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屈辱、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被揭穿的绝望。他猛地别过脸,避开了应滢的视线。
“…‘银斑’……”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词,声音低沉沙哑,“…我的‘锁链’和‘天线’。”
他猛地扯开左臂的衬衫袖子,将整片银蓝色的斑痕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雨水冲刷在那片诡异的皮肤上,竟然激起了更细微的静电火花!那些银色的电路纹路也骤然明亮了几分!
“我爸…他不仅在你身上做了实验…”谈明泽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彻骨寒意,“他也在我身上做了备份!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就在实验室爆炸前几个月,他借口给我注射‘增强疫苗’…”他指着那片流动的银斑,手指因愤怒而颤抖,“这鬼东西!它是‘棱镜’计划的监控器和信号中继器!它能接收你体内‘活体地图’发出的生物信号,强化并转发出去!这就是为什么莫比乌斯总能这么快找到我们!只要靠近你,只要你的地图被激活,这该死的‘银斑’就会像灯塔一样把我的位置和他们想要的信息发送出去!”
应滢如遭五雷轰顶!所以,她不是唯一的实验品?谈明泽,这个她曾以为的引导者、合作者、甚至可能是利用者,竟然也是他父亲实验的受害者?一个被亲生父亲植入监控装置的“人形信标”?一个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陷阱”?
巨大的荒谬感和同病相怜的悲怆瞬间淹没了她。难怪他如此执着于寻找坐标,摧毁莫比乌斯!这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摆脱这如影随形的枷锁!
“所以…你靠近我,保护我…”应滢的声音干涩,“也是为了…控制信号?或者利用信号?”
“开始是。”谈明泽坦然地直视她,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痛苦和坦诚,“我想利用信号反向追踪莫比乌斯的接收点,找到他们的老巢。但后来…”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扫过应滢苍白的脸,“…我发现这鬼东西对你有影响。当它靠近你,尤其是当你的‘地图’被强烈激活时,它会加剧你的头痛和视觉扭曲…甚至可能…缩短你体内那些微生物制剂的‘寿命’。”
应滢想起每一次靠近谈明泽时,体内那莫名的灼热加剧,视野中噪点的狂暴…原来根源在此!这银斑不仅是枷锁,更是毒药!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应滢质问,声音带着哭腔。
“告诉你什么?”谈明泽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告诉你我是我爸留下的另一个怪物?告诉你我身上带着随时会害死你的东西?告诉你我一开始接近你也是别有用心?”他的目光扫过应滢手中的钥匙,“就像你现在无法完全信任我一样…我又何尝敢赌?”
“嘀嘀嘀嘀嘀——!”
金属探测器的蜂鸣陡然变得尖锐而连续!手电光柱猛地集中到他们藏身的残墙!
“发现目标!包围他们!”金丝眼镜男的命令冰冷无情。
没有时间了!
谈明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抓起地上一块边缘锋利的、被烧焦变形的金属片,那些似乎是当年气象站设备的残骸,他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朝着自己左臂内侧那片流动着银光的“银斑”割了下去!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
鲜血瞬间涌出,混合着雨水,染红了他的手臂和脚下的焦土!更诡异的是,那片被割裂的“银斑”内部,竟然迸射出几缕细小的、蓝白色的电火花!仿佛割断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精密的电路!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你疯了!”应滢失声尖叫,扑上去想阻止他自残的动作!
“走!”谈明泽用尽力气推开她,脸色因剧痛和失血而惨白如纸,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挣脱枷锁的、近乎解脱的疯狂,“钥匙!去开锁!趁现在…信号…中断了!”
他说的没错!几乎就在他割裂“银斑”的同时,废墟外那原本尖锐连续的金属探测器蜂鸣声,骤然变得紊乱、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消失了!金丝眼镜男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信号消失了!怎么回事?!给我搜!一寸寸地搜!”
好机会!
应滢看着谈明泽血流如注的手臂,看着他因剧痛而蜷缩却依然推她前行的动作,心中那座名为“不信任”的冰山轰然崩塌,涌出的却是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酸楚和决意。
她不再犹豫!握紧那枚冰冷的钥匙,如同握着一块燃烧的炭,在暴雨和莫比乌斯人员混乱的搜索声中,矮身冲向废墟中央那块半埋的金属板!
铅云低垂,灰烬之地,最终的答案,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