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暄龄靠着车厢出神,季祁策看了他一眼,从身侧的果盘中挑拣出一块糖来,剥开糖纸递到他的嘴边,后者抬眼看了下,张口吃下。

    “送你回府还是随我回莲山庄?”季祁策好脾气地问,卫瑄龄重重叹气,往后倒去,“回府,明日还得当差。”

    季祁策一笑,“还是我这个闲职好啊。”

    卫暄龄出奇地没用反驳,好一会才出声颇为笃定道,“尚良哲,此人绝非善类,将来必成大患。”

    季祁策沉默,卫暄龄起身欲言,他才气息不稳地开口,“他替陛下办事,逆案前,他曾隐瞒身份与我父亲见过面。”

    卫暄龄神情一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用提及那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季叔掌兵多年,这种小把戏瞒不过他的鹰眼,你人在京都,急也无用,千万别乱了阵脚,今日你未来时我见到箫建德了,估计是太后说请才解了禁足,长公主拗不过,马上春节了,难免碰面,他估计不会安分。”

    季祁策淡淡听着,撩开车窗,见月色越发浓重,他对赶车的单二道,“送暄龄回府,我先上山了。”

    卫暄龄蹙眉,“你别总往合华学宫跑,免得惹人疑心,今日长公主注意到了合华学宫的一名女子,估计线下已在朝臣中传开了,定会惹来议论。”

    “放心,风邑澜行事粗中有细,况且长公主是她这边的。”说完,季祁策拍了拍错愕的卫暄龄,利落地跳下马车,车帘吹动,一阵哨声后响起一阵哒哒马蹄声,他回头一看,果然他那匹心爱的黑屋“月而乌”已经朝他飞奔而来。

    月而乌浑身乌黑,唯独眼间有一弯白色的月牙,石阶、越溪、积雪还是瓢泼大雨都拦不住这匹千里驹。

    ——

    风邑澜卧在床上无聊地摆弄天工锁,窦婕在桌案前抄写着明日的课程,室内一片静好,蓦然,窗外传来刀剑碰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窦婕立刻起身,谨慎地朝风邑澜看了一眼,不料后者依旧淡定地看着手里的木楔,她便知道是谁来了,于是将桌案上的书本收好抱在怀中,朝风邑澜行礼后离开了寝室。

    “你还想在屋顶待多久?”风邑澜将手中的玩意随意扔去,下一秒季祁策便从窗口处利索地翻进来,稳稳接住了天工锁。

    “这么晚来作甚?”风邑澜支着头,看着一身雪花的季祁策,心中有了猜测。

    “睡不着,月儿乌也想出来跑跑,想着你应该也没睡,就来看看。”季祁策说着走进了床榻,看着风邑澜红润的面庞不知怎么,心中一动,此刻只想趴在她的床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待着就很好。

    “月儿乌?那匹黑马?”风邑澜往里挪了挪,示意他可以靠坐在床尾,两人好聊天,季祁策犹豫了下,掀开袍子坐在了她床塌下的脚凳上,侧头望着她道,“对,月儿乌通人性,在我们云沧,是‘大地使者’的意思,不止能陪我征战四方,还能带我解闷。”

    风邑澜了然点头,好似闻到什么,鼻子用力嗅了嗅,歪头道,“你...去见尚良哲了?”

    季祁策垂眸,按下眼中的情绪,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味道,尚良哲喜欢这种檀香,很独特。”风邑澜简单地解释完又问,“他没事吧?陛下没问责吧?”

    “好得很,陛下很上心,不知他如何劝得陛下,暂时没有什么动作。”说话间,季祁策将天工锁解开又合起来,放在了她的床头,“伤感觉怎么样了?”

    “唔,”风邑澜做起来试着动了动脚,“感觉比下午严重些。”

    “晚上会让伤口肿胀,这是正常的,我帮你揉揉小腿。”说着,自然地掀开她的被子,不轻不重地揉起小腿的软肉来。

    风邑澜大大方方地享受他的按摩,借机问出自己的猜想,“你有什么心事?”

    听她这么问没有意外,只是回道,“不妨猜猜看。”

    风邑澜谨慎地思索一会,才小心翼翼道,“是不是边关出事了。”

    季祁策手下的力道正好,饶是说话也不耽误给她按摩,“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北燕的老十四猜得这么准,我兄长他们往哪进攻他都能精准拦截。”

    风邑澜听后很是惊讶,随后猛得一拍床榻,“那定是出了奸细!”

    季祁策瞥了她一眼,饱含无奈,风邑澜立即反应过来,“再显眼不过的事,你兄长自然是想到了,难道是另有隐情?”

    说着,风邑澜示意季祁策停下,认真地等待他解答,后者失笑,神情有些迷茫道,“我还不知兄长是如何想的,只是从飞鸽传书中的只字片语猜测到了,你知道我们这些打仗的,最怕什么吗?”

    许是床边的暖炉太近,季祁策的瞳孔颜色逐渐变淡,眼中有忧虑、不忍和愤懑,风邑澜朝他探了探身子,“后方动乱?”

    “我们最怕党同伐异,倾轧构陷的鼎镬之争,”季祁策一口气说着,“为官做宰难免明争暗斗,可若是个镇不住朝野的皇帝,就会坏事,底下的人为了一己私利,能算计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去,能将那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尽数盘算到靴刀誓死的士卒身上去!”

    季祁策有些激动,眼角都泛着红,“父兄背腹受难,掣肘地难施以拳脚,我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一旦露出马脚,就是最有力的催命符。”

    风邑澜紧紧蹙眉,她知季祁策将一切都看透想透却无计可施的苦楚,不过将冠的少年,独自一人在这诡谲江都,其中滋味,更与何人说。

    “谁说你什么都不能做,”比起疏解他当下一时的苦闷,风邑澜更想实际一点,彻底解决,“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止边关,朝中定有人与北燕勾结,先别乱,眼睛转到你自己身上,你因逆案才离家来到京都,虽已有定论,可心中依旧苦闷不解,所以私下调查又怎么了。”

    季祁策眼中划过一丝恨意,又看向风邑澜,“你也认为逆案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必然,”风邑澜一锤定音,神情锐利,“逆案若是简单,大理寺能一边堵着天下悠悠之口一边暗中调查吗?那自是牵连甚广,不得不暂时捂下来,可蝗虫们没吃饱,这不,又开始蹦跶了,所以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况且你有长公主作保,只要不死,都是小事。”

    季祁策低笑,突然想到什么,“有件事我未与你说过,尚良哲在逆案前就乔装到过云沧,目的如何还未探查清楚,毕竟他是为陛下办事,踪迹干净地很,就算是我也难以伸手调查。”

    “尚良哲...”风邑澜思忖,“京都人多水深,关系网万缕千丝,人与人之间的纠葛更如深海,我初入京都,这方面我知道的并不多,还需谋而后动。”

    “好,那我们说回眼下,”季祁策摸上她的小腿,“就如此次受,你自认利字当头,可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姓尚的也没有在陛下面前美言推举,不觉得徒劳无功吗?”

    风邑澜抿唇,季祁策不亏是经过战场的少将,不是空有武力的粗人,这不,很有脑子,不过一天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将计就计的卖惨,的确,当她得知尚良哲与皇室挂钩时,就已经想利用他这条线展露头角了,只可惜现下看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急,因为她知道,万事都需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