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祁策静静看着风邑澜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一处好似蓦然塌陷。
尚良哲有对她有不可言说的心思,而她亦有接近尚良哲的理由,人和人之间一旦有相互利益,命运之线便可纠缠不休,其他的感情即可应运而生。
风邑澜深吸一口气,“我有不得以的理由,季祁策,你要理解我,”说罢,她望向季祁策那双眼睛,“哪有人愿意当阶下囚的,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反抗呢?”
季祁策不知道在自己找来合华学宫的这段时间,尚良哲许诺了他什么,隐约中,好似什么东西在逐渐流失。
“如果能更进一步脱离这不清白的身份何乐而不为,尚良哲抛出的行宫差事机会我不想错过,能搭上皇室的机会我也不想扔下,我需要。”最后一字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久久地沉默,这段时日极为舒适的相处让他们交心的同时缺忽略了本应是相恨的因。
季祁策想起大哥临行前问自己的那句话,自己是怎么答地来着,哦,杀了,所以世上理应没有风邑澜这个人,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之后的她该如何自处。
“风邑澜,我赔你。”季祁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风邑澜迷茫地看着他又笑着说,“他的目的没你想得这么单纯,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算我赔你的云沧之苦,只是这句他并没有说出来,一向敢想敢说的季祁策,头一次,有了想藏的话。
风邑澜垂眸,“我要合华学宫成为利剑,斩断这层层枷锁。”
莲山庄坐落山顶,月夜中仿若抬手即可摘星辰,若是从山下京都城看好似悬浮天地之间的仙境,此刻雪落簌簌,独特的窗景此刻不映景,映佳人。
一夜大雪,山路更加难走。路奇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田维在一旁递了手帕,自己也抬袖擦汗,“主子,今日人少,我们些许能见到学宫的女先生们呢。”
“哦,”路奇水恍惚地应着,眼见从两名女子正要下山,他便下意识地要让路,可等那女子走近些才发觉极为眼熟,眼见正要错过,正巧瞥到那女子的指尖,瞬间,脑海里便冒出了她的名字,“房春晓!”
房春晓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愣住,贺昭儿警惕地回望路奇水,“阁下是?”
路奇水这才觉得莽撞,连忙松开她的手腕,规矩地行李,“春晓姑娘,在下路奇水,我们在明华宫见过。”
贺昭儿看向房春晓,后者反应了几秒突然指着他笑道,“你就是那天跪在殿前的大人!”
路奇水苦笑着擦汗,田维不满这名女子的无礼,刚要出口呵斥便被制止,只见大人恭谦地点头笑道,“嘿嘿,让姑娘见笑了。”
贺昭儿转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一番,接过房春晓手中的提篮,“今日我送去铺里,你带这位大人上山吧。”
房春晓微微点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后朝路奇水示意,“大人,请随我来。”
路奇水这些年中常初入宫闱,见到的也多是规矩的贵女,但大多柔态慢行,倒少见举止如此利落的女子,一时间对合华学宫的兴趣更加浓厚。
“路大人是听长公主提及才想到来我们这的吗?”房春晓淡笑,与他同阶同行,丝毫没有那日在明华宫大殿上的卑微之态。
路奇水顿时不知如何作答为好,犹豫下道,“那日之后,合华学宫送来许多奇巧物件,殿下时常夸赞,我们这些为人臣子不免也投其所好,想来见识一番。”
说到后面,路奇水竟被房春晓惊奇地目光看得有些羞涩,许是觉得他这种两袖清风之人也会做这种趋炎附势的勾当。许是察觉自己目光过于直白,房春晓恭敬行礼,“原来如此,那大人必定不会失望。”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走到了学宫门前,“我们合华学宫目前成员渐多,因此学宫热闹些,希望别吓到大人。”
房春晓在入门前着重提醒那么一句,路奇水倒觉得自己被小看了,笑着摆手,刚要说话,下一秒便被房春晓迅速拉下身子,只见一把利箭与他擦脸而过,路奇水惊吓地浑身一凉,“这...我的天爷啊!”
只见正殿房顶上的一名女孩正乐呵呵地招手,“欸?不好意思嘿嘿,偏了点,不过还是要欢迎你!”
房春晓撩下头发,笑看路奇水惊慌地抖着手拍衣摆灰尘,出言安慰道,“大人不必惊慌,他们都有分寸,再不济还有我呢,您放心好了。”
“房姑娘,我还是改日...”路奇水话未说完,便被远处的女声打断,章绮兰朝房春晓点头,又道,“路奇水路大人?”
路奇水摆正姿态回礼,“正是,在下久闻合华学宫大名,育秀起之才,便想来此讨教。”
“哪里,您是我是机械院的教管老师,刚才学生顽劣,还望大人恕罪。”章绮兰抱着一沓书本,神情庄严肃穆,不苟言笑,像是刚刚下课的模样,路奇水连道无碍,她便又道,“那就不打扰大人参观了,告辞。”
“呃,每日来参观学宫的人很多吗?”路奇水问道。
“平日是多些,今日许是天气不好,唯大人一个。”房春晓笑答,“大人,这间是剃工师傅在授课。”
路奇水探头一瞧,只见那人拿着不同寻常的剃刀,而是形似剪刀般的利器,抬手往发中咔咔几下,便剪出轻薄的额发,一下显得脸瘦了一圈,不仅如此,他再一瞧,底下听课的女子中盘发各个不同,且皆是在宫中也没见过的样式,平心而论,甚是好看。
“若是宫中的贵人们见了,定是欢喜。”路奇水嘟哝一嘴,房春晓勾唇,“大人,我们再往里走。”
整个学宫呈八卦状,八个学院相互独立又紧紧相依,互不干扰的同时也不妨碍学员们交流生活,中间只隔一条街的空当,路奇水眼见一处有三层高的高塔,心中好奇多张望了几眼,房春晓看出来了,耐心解释道,“这是我们主事研制的净水塔,将三年以上的老竹放置到土窑,烧制到乌黑发亮,随后在管中填满干净的碎石以及细沙,可去除水中绝大部分的杂质,也正因此设备我们合华学宫才不受污水困扰,至今没有一位学生因水不洁而不适。”
路奇水以及侍从听此一番讲解无一不连声赞叹,一时间竟忘了跟上房春晓的步伐,后知后觉地回神后颇为搞笑地追赶上去。
风邑澜看着路奇水的背影,用手戳了季祁策的腰,示意他悄悄收回身子,听到他笑道,“人家想见你,你也想见他,怎么还躲着?”
“还不到时候,”她摇头,“路奇水被长公主指责勾搭北燕,怎么如今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闻言,季祁策欲言又止,好似有些不知从何说起,风邑澜也不催,好一会他才道明原委,“你难道从未听说过,长公主的坊间传闻?”
“什么?”风邑澜茫然摇头,“有什么传闻?”
“据说长公主在多年前的谋逆案中受过刺激,精神不太正常了。”
“啊?可是我与殿下相处下来,不像是...”风邑澜反驳道,而季祁策只是蹙眉解释,“这事说来话长,牵连甚广,我一言两语没法说清,而且我也只是无意间听父亲说起,只知道自那以后,长公主行事多阴晴不定,而且好夸大说辞,她曾揭露某位重臣吏官贪污不仁,刚开始陛下和太后还相信,后来查明真相并非如此,便渐渐把她当作受刺激后的胡言乱语,安抚却不会再盲目相信,只是将一部分财权交与她以示重视。”
季祁策将风邑澜放在异木棉下的木椅上,清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后又道,“传言说是长公主师傅的死有关,毕竟是皇室秘闻,具体如何,咱们也无从得知。”
“原来这位手握实权的长公主殿下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呢。”风邑澜不自觉地咬住了手指,她想起初见那日,长公主长久地看着自己,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很像他”,也不知口中的他是谁。
见状季祁策又出声安抚,“即便如此,皇室公主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所以你这点小忙,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不料风邑澜却反驳道,“不能因为此事对他人来说为小失了敬意,不管在他人看来如何,事大事小,都应怀有感恩之心,做人怎么能因为所求之事小就理所当然了呢。”
季祁策眉目一怔,随后失笑点头,笑盈盈地望着风邑澜谦卑作揖道,“老师教训的是。”
昨晚,风邑澜提及房春晓因为长公主做指蔻被夸赞一番后,如今引得不少人想前来学习,于是想再借助长公主每年举办的球会宣传合华学宫,可又怕惹得贵人厌烦,将忧虑说与季祁策,想着一齐商量个法子,不料他一口应下,全权交给他去办即可。
“说起来,你怎么懂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稀奇手艺,就如那个机械院,还有你寝室那些弓弩,造法精巧,威力极大,饶是我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也未见过如此奇绝的武器。”
说着,季祁策言语中丝毫不掩饰对风邑澜的欣赏与敬佩,后者挠挠头,她该怎么说,自己是来自数千年后,战争形式经过数千年的迭代,对于古战争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而且身为全靠自己能力胜任战舰之长以及三军署长的风邑澜来讲,加上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复原这些说是基本功也不为过。
不止军事,风邑澜曾经是材料与化学双修高材生,她脑海中已经浮现数百种可以让数百年后才能出现的东西现在就可以现世,只是她现在身单势力薄,唯恐招致杀身之祸,还需更加缜密才可。
季祁策托腮看着出神的风邑澜,今日阳光正好,莲山庄又位于山巅高处,日光普照在异木棉下,让她整个人泛起微光,恍惚间好似神女下凡,遗世拔俗,神情严肃又带些潇洒的天真,可以想象她在描绘怎样一副宏图伟业,季祁策敢说未来放眼天下也是独步当世。
只是此刻心中不免浮起一丝不可言说的荒诞,为何越相处越感觉,惊世绝俗的她不是真实存在的呢,这么想着,他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她柔软的披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