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穿庭过,卷起几片落花。萧羽杉懒洋洋地倚在自己府中的廊下,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橘皮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萧公子真是闲情逸致啊。”一道清越的嗓音传来。
萧羽杉眼皮都懒得抬:“你怎么来了?”
花千岁一袭月白长衫,眉眼间自带三分风情,他轻摇折扇,笑吟吟道:“听说任顷舟把你安插在沈清珏府上的两个眼线,连同那个暗窗,都给端了?”
萧羽杉将一瓣橘子抛入口中,漫不经心道:”无妨,能塞进去一回,就能塞第二回。”
“那暗窗呢?你以后可进不去他府上了。”
“求之不得。”萧羽杉嗤笑一声,“那破地方,我还嫌晦气。”
花千岁合上折扇,意味深长道:“听闻昨日任顷舟见了户部侍郎刘禹璋?”
萧羽杉终于抬眼,似笑非笑:”消息挺快啊,你派人跟踪他?”
“这不重要。”花千岁轻抚衣袖,“重要的是,此次漕运案闹得这么大,户部却安然无恙。”
萧羽杉又剥开一个橘子:“漕运出事,户部只管拨银子,银子又不是在他们手上丢的。”
“但他们一定知情。”
“知情又如何?”萧羽杉挑眉,“你不知情?我不知情?”
花千岁微微倾身:“刘禹璋可是沈清珏的人。”
“嗯,所以呢?”
“你不想动他?”
萧羽杉突然笑了,将橘子皮随手一抛:“花小姐,问题是,怎么动?户部可是朝廷命脉,哪那么容易——”
“我有办法。”
“别!”萧羽杉夸张地摆手,“我可真怕了你的''''办法''''了。”
花千岁不以为意,展颜一笑:“这次不涉及百姓。”
萧羽杉终于来了兴致,坐直身子:“说来听听。”
“因坞州一事,如今江南各地正在修堤。我已备好一批霉变粮食,伪装成户部调拨的修河工粮。”
“你要栽赃他贪墨赈灾粮?”
花千岁展开账册:“这是伪造的户部批文,落款是刘禹璋的印章。等霉粮被发现时,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中饱私囊。”
“你这计划太单薄了,如果——”
“别急,漕运衙门有个周主事,因贪污被我拿住把柄。或许,他会在醉仙楼''''酒后吐真言'''',说亲眼看见刘禹璋收受粮商贿赂。”
萧羽杉:“人证物证俱全?”
花千岁点头:“后日户部要巡视河工,正好让流民''''偶然''''发现那批霉粮。”
萧羽杉:“然后再安排饥民在刘禹璋巡视时拦轿闹事,霉粮袋上故意露出户部火漆印,再让御史‘恰巧’路过见证?”
花千岁轻轻一笑:“聪明。”
萧羽杉:“到时候满城皆知他克扣春赈,老五想保也保不住。”
花千岁微笑:“而且我们全程不沾手,霉粮是河工发现的,证人是漕运衙门的,御史是自发弹劾的。”
“先是伪造证据链,再利用公开巡视制造当众出丑。全程利用春季政务特点,自然不留痕迹。可以啊,花小姐。”
“而且我们还有退路,即便是失败,所有线索指向周主事诬告,与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羽杉轻笑一声:“就这么办。”他忽然抬眼,“对了,清安那边——”
花千岁折扇轻摇:“让他自己缓缓吧,他应该…有很多事需要想明白。”
“你上次没说完的话,”萧羽杉突然逼近,“究竟是什么?”
花千岁眼底泛起奇异的光:“你真以为...这些年你们在陛下眼皮底下的动作,他全然不知?”
“什么意思??陛下都知道??”
“嗯,尽数全知。”
萧羽杉懵了:“怎么会?”
“因为我的暗桩他都清楚。”
萧羽杉更懵了:“怎么会??”
花千岁轻笑一声,用折扇挡住嘴巴:“你知道我的暗桩是谁吗?”
“不知道,你不是从来不肯说么?”萧羽杉正低头整理袖口,语气轻描淡写。
“十六卫将军武忝锋。”
萧羽杉微微一滞。
“京兆尹赵平洲。”
萧羽杉皱起眉头。
“尚书令许怀策”
萧羽杉突然抬头。
“还有……”
花千岁浅浅带笑,直视着萧羽杉那冷沉中带着震惊的眼眸。
“太尉,向子成。”
风停了一瞬,萧羽杉越听人名脸越僵,此刻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怔在原地。
武忝锋正三品、赵平洲正二品、许怀策从一品、向子成正一品。这几位,可都是曾经陪沈明堂打天下、扶他登基的从龙之臣。
花千岁嗤笑一声,然后露出个故作不解的表情:“你觉得,这些人会背着皇帝做事?”
萧羽杉觉得这太可笑了:“让陛下心腹做暗桩,”
他嗤笑一声,“也就花太空能做得出来了。”
“你以为这几年你们想做的那些事是容易事?那可不是随便谁就能给你们办到的。”
“不过我挺好奇的,花老阁主是怎么说服他们这几只老狐狸的?”萧羽杉眯起眼睛,微皱眉头。
“这个……”花千岁一脸故弄玄虚的样子,“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陛下都知道。”
萧羽杉先是笑着,突然神情一变:“等等,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嗯,知道啊。”
“那你还用他们几个帮我们做事?!”
“无妨,陛下不会管的,对他来说就像是看孩童过家家...”花千岁突然轻笑,“只要不掀翻棋盘。”
“不是,那陛下他老人家既然都知道,还叫什么‘暗桩’啊??这是明棋好吗?那都明的不能再明了。”萧羽杉气急反笑。
花千岁望着纷扬的桃花,语带深意:“无妨,陛下…不会管的。”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沈明堂执黑子沉吟,许怀策捏着白子皱眉,棋盘上黑白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向子成抱着胳膊站在许怀策身侧,虎目圆瞪,急得直跺脚:“老许!你这手棋下得比我家那傻孙子还臭!该扳啊!扳!”
许怀策“啪”地拍下棋子,吹胡子瞪眼:“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老匹夫,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嘿!”向子成撸起袖子,露出常年习武的粗壮手臂,“就你这臭棋篓子,老夫闭着眼都比你强!”
许怀策:“来来来,棋给你,你来下!”
他作势要起身,“陛下!老臣告假,向大人要替臣当这尚书令!”
向子成顿时蔫了半截,讪讪道:“别别别......你那些文书看得我头疼。”
沈明堂忍俊不禁地摇头笑道:“两位爱卿啊,朕这盘棋都要被你们吵输了。”
许怀策立刻拱手告罪:“老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话虽这么说,却偷偷朝向子成飞了个眼刀。
向子成不甘示弱,摸着胡子嘀咕:“有些人啊,棋臭还不让人说...”
“你说谁?!”许怀策顿时又炸了毛,“老夫当年在翰林院下遍无敌手的时候,你个莽夫还在校场摔跤呢!”
“哟呵!”向子成挺起胸膛,“那要不要现在比比?老夫让你三子!”
沈明堂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这两个老小孩...”他落下一子,“许卿这步棋走得妙啊。”
向子成凑近一看,顿时急了:“陛下您别夸他!这明明是一步臭棋!您看这里...”他指着棋盘就要解说。
许怀策一把拍开他的手:“去去去!你个点沙盘的手,点什么棋盘?!”
“老夫这是怕陛下被你误导!”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沈明堂忍笑轻咳一声:“要不...朕给你们备个演武场?”
他看着两个年过半百的重臣像孩童般斗气,不由莞尔,手中的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那这盘棋...”
“陛下恕罪!”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告罪。
恰在此时,武忝锋受旨前来,老太监前来通报将人带了进来。
老太监躬身进来通报:“陛下,武将军到了。”
武忝锋大步跨入,单膝跪地:“臣参见陛下。”
沈明堂抬手:“爱卿平身。”
向子成鼻子一抽,咧嘴笑道:“老武,你这是刚从校场过来?一身杀伐气,隔着三丈远都闻见了。”
武忝锋拍了拍衣甲上的尘土:“新选的金吾卫正在操练,我得盯着点,免得这群兔崽子偷懒。”
许怀策斜眼瞥向向子成:“你还说人家?你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更重。”
向子成嘿嘿一笑,故意晃了晃粗壮的胳膊:“咱们这些拿刀的,自然比不上你们这些拿笔杆子的讲究。老许,你这手细皮嫩肉的,怕是连刀柄都握不稳吧?”
许怀策冷笑:“要不要试试?老夫虽是个文官,年轻时也是骑射俱佳。”
沈明堂笑着打断:“好了,朕今日叫你们来,是有正事相商。”
三人立刻收敛神色,站直身子。虽平日里互相挤兑,打打闹闹没个正经,谁也看不惯谁,但一谈到正事,个个神色肃然目光沉稳,都能撑起一片天,可靠的很。
散是猛虎下山,聚是王八翻滩。
沈明堂沉吟片刻,缓缓道:“萧家那小子,在清安身边待了这些年,文韬武略都不差,你们怎么看?”
空气骤然一静,三人闻言,皆是一怔。他们明白沈明堂这话的意思。
向子成抱臂沉吟:“那小子我见识过,能打会算,若经敲打,是个可用之材。”
许怀策捋须点头:“确实,有血性有魄力,敢拼敢斗,是块好料子。只是......”
武忝锋眉头紧锁:“只是他的出身,他不会不知道当年他父亲那个案子的真相,倘若真要用他,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效忠?”
这问题问的……沈明堂今日找他们来是干嘛来了?!
沈明堂:“朕还等着你们告诉朕呢。”
许怀策:“陛下,老臣认为,此子有能力,可用,但他不懂得敬畏,仍需打磨。”
沈明堂:“如何打磨?”
许怀策:“用软肋。”
向子成挑眉:“你是说旧案?”
许怀策摇摇头:“旧案不能翻,翻了旧案要将五殿下置于何地?”
向子成:“那他还有什么软肋?”
许怀策笑而不语,向子成疑惑地看着他。
半晌后,许怀策忽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对着沈明堂行礼鞠躬,“没有软肋——”
沈明堂接过话头,声音轻却重若千钧:“——制造软肋。”
这四字犹如一记惊雷,在静谧的御书房内炸开。向子成虎目圆睁,武忝锋眉头深锁,而许怀策则垂眸不语。三人皆是朝中老臣,自然明白这话的分量。
制造软肋——不是威胁,不是利诱,而是让他心甘情愿地戴上枷锁。
许怀策沉吟片刻,缓缓道:“萧羽杉此人,桀骜不驯,寻常手段怕是难以驯服。但若以''''情''''字为引......”他抬眼看向沈明堂。
沈明堂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若有所思:“老五身边那孩子,确实是个妙人。”
武忝锋皱眉:“可五殿下的人…是否——”
“正因他是五殿下的人,”许怀策微微一笑,“才更值得一用。”
向子成恍然大悟:“你是说......让他们二人互相牵制?”
沈明堂轻啜一口茶,淡淡道:“那孩子心思缜密,谋略过人,比萧家那小子沉得住气,若能收归己用,将来......”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也可以是一位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