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州灾情渐渐平息,沈清珏与乔烟辰前脚刚回到帝都,后脚沈明堂便下旨解了沈清安的禁足。这老狐狸连劝架都这么隐晦。
伴随着解禁的圣旨,还有两道旨意也送到了两位当事人的手中。
沈清珏府上,传旨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禁卫重地,当择才而任。尔监门卫直长任顷舟,素秉忠勤,堪当宿卫。特加恩擢,着即日赴任,典司宫禁启闭之务。其尚恪尽职守,严饬部伍,以副朕委任至意。钦哉。”
与此同时的沈清安府中,年轻小太监展开黄绢:“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念京畿防卫,尤资干才。尔金吾卫司阶萧羽杉,器识明敏,骑射兼优。兹特简授,命即日就职,掌巡警跸之责。尔其申严部曲,肃清辇毂,用彰朝廷威仪。钦哉。”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任顷舟与萧羽杉同一姿势跪地接旨,说:“臣,领旨。谢圣上隆恩。”
老太监刚退出府门,乔烟辰便一把夺过任顷舟手中的圣旨,挑眉笑道:“哟!任兄这是要平步青云了?”
任顷舟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了的掌心:“陛下此举......”
“父皇又在玩制衡之术。”沈清珏冷哼一声,甩袖坐下,“老二手底下那个萧羽杉,此刻怕是也接了旨。”
“监门卫直长,正六品上,职级不低啊!”乔烟辰拍了拍任顷舟的肩。
沈清珏烦躁地敲着桌案:“虚职!连个兵权都没有!”
乔烟辰:“话也不能这么说,监门卫掌皇城门禁核验,审验通行鱼符,必要时还能闭门封城,连金吾卫的文书都能扣。”
“你们猜…父皇会给萧羽杉什么职位?”
任顷舟:“不好说…我还不知道陛下具体的意图…”
乔烟辰不假思索:“必是能掌兵的。”
见任顷舟投来询问的目光,他笑道,“那家伙整日上蹿下跳,最适合金吾卫这种满城巡查的差事。”
沈清珏脸色一沉:“若真封个翊府中郎将什么的......”
“不会。”任顷舟斩钉截铁,“陛下只会让他带兵,不会给他实权。”
乔烟辰点头附和:“真要让他掌了兵权,这帝都还不得被他掀个底朝天?”
任顷舟望向窗外皇城方向,声音渐低:“不止如此...还因…他的出身…”
与此同时,萧羽杉将圣旨随手往案几上一扔,拿起桌子上的葡萄塞进嘴里:“清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安正往池中撒着鱼食,闻言轻笑:“要么是制衡,要么是…敲打。”
花千岁:“或许兼而有之呢?
沈清安点头:“也有可能啊,就咱们那点手段,在父皇眼里就跟吹风一样。”
萧羽杉:“金吾卫对我来说可不是好去处,陛下这是想让我……?”他收住了话头。
“陛下这是不想让你闲着。”花千岁截过话头,“从六品下,不高不低,正好御前行走。”
沈清安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拍拍手:“金吾卫翊府掌京师缉捕、宵禁巡防,战时还能临时接管城门。”
他意味深长地补了句,“缉拿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萧羽杉突然笑了:“你们猜,任久言领了什么官职?”
“总不会是金吾卫,他又不会武。”花千岁嗤笑一声,“但他的品级一定高于你,而且一定是五品以下。”
萧羽杉指尖轻敲桌面,若有所思:“若他真被安排进十六卫,只可能在左右千牛卫或左右监门卫。”
花千岁挑眉:“左右卫虽不掌兵权,但位置紧要。”
“绝无可能。”萧羽杉斩钉截铁地摇头,“左右卫太亲近了。”
沈清安甩了甩湿漉漉的袖子:“别猜啦,明日早朝不就知道了?”
同一时间的御书房内,武忝锋单膝跪地,沈明堂低着头批着奏折。
“陛下。”武忝锋低着声音,“今后那两——”
“你看着办。”沈明堂头也不抬。
武忝锋:“是否需要臣特意——”
沈明堂打断:“不需要,让他们两个小狐狸自己玩就行。”
武忝锋:“那需不需要——”
“嗯,得有。”沈明堂再次接过话茬,仿佛早料到这一问。
武忝锋:“那安排在——”
沈明堂又又打断:“你觉得呢?”
武忝锋闻言抬起了头:“听闻户部近日——”
沈明堂又又又打断:“准了。”
话音刚落,沈明堂终于抬起了头,君臣相视一笑。数十年的默契,早让他们练就了这般本事,话不必说尽,意已然相通。
未时过半,户部侍郎刘禹璋踉踉跄跄地踏出武府大门,官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候在门外的小厮见状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揪住衣襟:“快!立刻去东城码头截住粮船!快!!!”
当夜沈清安府上的书房烛火摇曳,三人皆没有说话,花千岁摇着扇子倚在门框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萧羽杉整个人瘫在太师椅里,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而沈清安呢,他在优哉游哉的吃荔枝。
当只剩下两个荔枝的时候,沈清安擦擦手开口说:“你俩真不尝尝?刚从岭南送来的,新鲜着呢。”
“……”
沈清安见无人回应,继续说道:“别想了,计划败了就败了,何必……”
“败了不重要。”花千岁合拢折扇,“重要的是,谁走漏的风声?”
萧羽杉盖着书,闷闷地说:“你的那批霉粮连帝都都没出得去,一定是有人提前告知了。”
花千岁:“而且这个人就在帝都。会是谁呢……”
沈清安:“会不会是刘侍郎自己发现了?”
萧羽杉一把扯下书,起身往案几上的荔枝走去:“不会,这两天码头和储粮仓周围全是花小姐的影卫,盯得可紧了,那老家伙的人根本就没去过,只有最后的时候他的小厮去了码头截了货。”
花千岁:“不止刘府的人,这几天就根本没有不合时宜的人出现在这两处。除非是内部告密…否则……”
萧羽杉拨开荔枝,一把填进嘴里:“也不可能,漕运里面的老五的人都拔干净了,谁会冒着风险给他们告密?就算有内部的人发现了那批粮食,也只会上报。”
花千岁微微皱起眉头:“那就怪了……会是谁呢……”
沈清安:“无论是谁,计划都已然行不通了,那就不要想了,多想无益。”
萧羽杉拿起最后一颗荔枝剥了开来:“计划无所谓,问题是咱们得知道是谁在挡路。”
“或许…”花千岁扇尖轻点太阳穴,“告密之人根本不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
“对了,”沈清安突然抬头:“周主事那边——”
花千岁:“已叫停了,但这条线…算是废了。”
萧羽杉皱眉:“这计划就这么断了?”
沈清安慢悠悠的说:“断了就断了,再找别的路子就是。”
“问题不在这儿。”花千岁缓缓地转着扇子,“你们不觉得蹊跷吗?谁能在暗处埋得这么深?我查了一圈,根本找不到告密的人。”
沈清安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或许...是父皇不想让老五的户部这么快倒台?”
萧羽杉和花千岁同时一愣。
“你们想啊,父皇最擅长什么?平衡之道。老五接连失了兵部和漕运,要是这么快就折了户部这条臂膀...”
花千岁突然笑了:“那这局棋就不好看了。”
萧羽杉却沉了脸:“要真是陛下插手...那——”
“那就别查了。”沈清安摆了摆手,“跟父皇较劲,咱们还不够格。”
花千岁若有所思地点头:“既然如此...不如换个玩法?”
萧羽杉挑眉:“什么玩法?”
“明修栈道,”花千岁勾起嘴角,“暗度陈仓。”
“算了吧,父皇既然不想让咱们动他,那还何必……啊——”沈清安哈欠连天。
萧羽杉和花千岁对视一眼,皆没说话。因为沈清安说的太对了,何必自讨苦吃?
花千岁从沈清安府中出来时,夜色已深。他的马车没有回府,而是径直驶向西市的缘尽酒肆。自从他来了帝都,一次都没见过乔烟辰。他在等对方先来寻他,可总也没等来……
当乔烟辰推开房间门时,他机警的感觉到屋内有人,男人脚步一顿,袖中匕首无声滑入掌心。同时屏住呼吸,一步步向内室走去。
走到屏风前时,屏风后面榻上的身影令他僵在原地,那人懒懒倚在软榻上,连发丝翘起的弧度都让乔烟辰心头一颤,这身形他太熟悉了。
花千岁轻轻一笑,笑声魅惑勾人:“梓明~好久不见啊~”
乔烟辰依旧愣在原地没有动,两人隔着屏风,一个又软又懒的靠在榻上,一个又僵又直的钉在地上。
“梓明~怎么不进来呢?进来啊~”花千岁拖长了音调,嗓音像掺了蜜的毒酒。
乔烟辰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双拳紧握,呼吸逐渐加快。
“梓明~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啊…”
花千岁的声音又软又委屈,仿佛真的冷极了。
“梓明~你抱抱我嘛~”
乔烟辰的呼吸越来越重,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花千岁赤着脚走了出来,雪白的单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边肩膀。他脸色润白,嘴唇红得妖冶。
“怎么?”花千岁歪着头笑,“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乔烟辰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爱这个人爱得发疯,却也恨他恨得牙痒。
花千岁慢慢走近,手指抚上乔烟辰的脸:“瘦了。”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可是在帝都吃苦了?”
乔烟辰猛地别过脸,躲开他的触碰:“别碰我。”
“真狠心。”花千岁轻笑,手指顺着他的衣襟滑下,“我可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
“等我?”乔烟辰终于看向他,眼底满是嘲讽,“等我做什么?想再玩我一次?”
花千岁突然贴近,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玩?”
他凑到乔烟辰耳边,轻声道,“我可是认真的。”
乔烟辰浑身僵硬。理智告诉他该推开,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贪恋这份温度。
“骗子。”他哑着嗓子说,却没有躲开。
花千岁得寸进尺地环住他的腰:“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乔烟辰答不上来。他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被伤得那么深,却还是舍不得推开这个人。
乔烟辰的指尖微微发抖,花千岁仰着脸看他,眼尾泛红,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骗子。”乔烟辰又说了一遍,气息却越来越乱。
花千岁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腰带:“那你推开我啊。”
乔烟辰站着没动。他恨花千岁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更恨自己,明明知道这人在戏弄他,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你这里......”乔烟辰终于抬手,指腹轻轻擦过花千岁锁骨上的一道伤口,“怎么弄的?”
花千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猜?”
掌心下的心跳平稳有力,乔烟辰却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这伤可疼了…”花千岁凑近他耳边,呼吸烫得吓人,“不如...梓明帮我处理下?”
当乔烟辰还愣着的时候,花千岁突然仰头吻了上来。乔烟辰瞬间整个身体僵住了,他想抬手推开,但是双臂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当乔烟辰回过神来时,他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别…碰我!”
花千岁被推得跌坐在长椅上,眼眶瞬间红了。他咬着下唇,睫毛轻颤,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你以前...从来不会推开我的......”
乔烟辰胸口剧烈起伏。明知这人是装的,可看到他泛红的眼尾,还是忍不住上前半步。
“......摔到哪了?”他硬邦邦地问,眼神却忍不住往花千岁的伤口瞟。
花千岁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委屈巴巴地拽住他的衣袖:“哪里都疼......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乔烟辰僵在原地。想甩开他的手,又怕扯到伤口;想转身就走,却迈不开步子。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自己处理。”
花千岁闻言,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下睫毛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