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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完打的萧凌恒恕了七天的休沐养伤,廷杖执行完他从刑部被架回府中。夜色沉沉,萧凌恒俯卧在榻上,背后的杖伤火辣辣地疼,嘴角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连眼尾都漾着几分春色。

    沈清安坐在榻边,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他瞥了眼萧凌恒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少顷,沈清安眉梢一挑:“凌恒,这顿板子倒让你打出滋味来了?郯州的水土这般养人?”

    “嘶——”萧凌恒闻言佯装吃痛,却藏不住眼底的流光,“我这是…苦中作乐。”

    沈清安将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是吗?”

    语气里满是揶揄。

    “自然是真的。”萧凌恒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清安忽然倾身,压低声音:“你得手了?”

    “胡说什么!我岂是那种——”萧凌恒猛地转头,牵动伤口又倒抽一口冷气,“嘶。”

    “我问的是兵权。”沈清安眨眨眼,一脸无辜,“你以为是什么?”

    屋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响,萧凌恒眨巴眨巴眼,随后把脸埋进软枕,露出的后颈红了一片。

    “……”

    “这趟郯州跑的你一点收获都没有?”沈清安意有所指的问道。

    萧凌恒闷声嘟囔:“这不是领了顿板子吗?”

    沈清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点他发烫的耳尖:“是极,这板子挨得值,我看你疼得都快笑出声了。”

    “……”

    沈清安慢悠悠地剥着第二颗橘子,“刑部的板子滋味如何?”

    萧凌恒趴在软枕上哼哼:“你要不要也去领教领教?”

    “我可没这个福分。”沈清安笑着递过一瓣橘子,“不过看你这样...倒像是捡了金子回来?”

    萧凌恒接过橘子,嘴角不自觉翘起:“比金子金贵。”

    “哦?”沈清安挑眉,“凌恒,你何时成了这醉卧美人怀的情种了?”

    “你!”萧凌恒抓起软枕就要砸他,结果又扯到伤处,“哎哟...”

    沈清安连忙按住他:“别激动别激动,伤口裂了可没人给你上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任大人托我带的伤药。”

    萧凌恒立刻安静如鸡,眼巴巴盯着那个瓷瓶。

    “不过嘛...”沈清安晃了晃瓶子,“你得先老老实实坦白,我才给你。

    “清安清安…”萧凌恒急得要起身,结果疼得直抽气,“你别闹…快给我。”

    沈清安嗤笑出声,“凌恒,这回翻船了吧?”

    他笑眯眯地打开药瓶,“谁当初拍着胸脯跟我说‘我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萧凌恒直接把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红透的耳尖,活像只煮熟的虾子。

    沈清安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哼着小曲:“桃花香,桃花飘,飘进痴情人的眼眸~”

    “别唱了别唱了…”枕头底下传来闷吼。

    “好好好,”沈清安憋着笑,“不过你这伤...怕是要趴着睡七天咯。”他故意拖长音调。

    萧凌恒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悲愤的呜咽,闷声嘟囔:“...我要换朋友…”

    沈清安继续偷偷乐着。

    二人沉默少顷,沈清安犹豫再三还是没憋住:“不过…任大人不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凌恒的笑容也突然僵了一瞬,随即撅了撅嘴:“久言想心悦谁就心悦谁,我不逼他。”

    沈清安闻声问道:“他可曾说他会从老五那脱身出来?”

    萧凌恒摇了摇头:“我没问,就算真要脱离那边,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沈清安还是觉得说不通:“倘若任大人真是心悦老五才呆在老五身边的,那如今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了……”他若有所思的停住了。

    萧凌恒挑眉侧目:“你的意思是……?”

    沈清安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咱们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萧凌恒蹙眉想了一下,随后耸了耸肩:“不想了,久言想怎样就怎样,按照他自己的节奏来,他高兴就好。”

    沈清安向来对萧凌恒百般包容,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照单全收,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浑身一激灵,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哎哟~''''久言高兴就好''''~”

    沈清安捏着嗓子,似嘲非嘲阴阳怪气地学了一遍,说完还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

    “我这一身鸡皮疙瘩,都能搓二两盐下来了。”

    萧凌恒抄起手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沈清安!”

    沈清安灵活地偏头躲过,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不逗你了。”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沈清安说得没错,他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萧凌恒笃信任久言终会离开老五。不仅是为了他,更因他确信以任久言的眼光,必能看清沈清珏绝非治国之才。无论任久言是出于曾经对老五的那份“爱”,还是为日后仕途考量,亦或是...为了他萧凌恒,似乎都没有理由不选择站在沈清安这边。

    他萧凌恒不曾知晓任久言的过去,不曾感知任久言的苦衷,从某个方面来讲,他们二人是一样的,一样的割裂,一样的为难,同时也一样的不了解彼此内心的伤。

    可能是因为心情爽,第四天萧凌恒就回到了城北操练营继续带兵训练。

    城北操练营的将士们刚列好阵,便见辕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

    萧凌恒翻身下马,背上的杖伤未愈,动作却依旧利落。他大步走向校场,军袍下隐约透出包扎的白布,却丝毫不减威严。

    “都尉!”众将士齐齐抱拳,眼中满是讶异。

    萧凌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操练。”

    他依旧是亲自下场示范枪法,动作虽比平日稍缓,却仍然凌厉精准。汗水浸透绷带,血痕隐隐渗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士们看在眼里,无人敢懈怠半分。

    八月的操练营热浪滚滚,萧凌恒背上的杖伤结了痂,却仍隐隐作痛。他站在校场高台上,目光扫过汗流浃背的士兵,忽然发现第三队列少了七八个人。

    “韩远兮呢?”他挑眉问副手。

    副手支吾道:“他…在…”

    萧凌恒一皱眉头,径直往营帐区走去。

    刚掀开韩远兮的帐帘,就闻到一股米粥的香气,五六个士兵正围坐在地上喝粥,韩远兮手里还端着半碗,见了他差点把碗摔了。

    “都、都尉!”韩远兮慌忙起身,脸色煞白。

    萧凌恒盯着那锅米粥,突然伸手捞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米粒少得能数清楚,混着野菜和麸皮,分明是克扣军粮后掺了杂粮充数。

    “解释。”萧凌恒扔下勺子,金属碰撞声吓得众人一颤。

    韩远兮扑通跪下:“是末将擅自调了粮仓的陈米……营里七个兄弟家里遭了旱灾,朝廷赈灾粮迟迟不到,他们爹娘都快饿死了……”

    他咬牙抬头,“末将愿领罚,但求都尉别牵连他们!”

    帐内一片死寂。

    须臾,萧凌恒忽然伸手,从锅里舀了半勺粥尝了一口,粗糙的麸皮刮得喉咙生疼。

    “明日寅时,”他丢下勺子,“带着偷粮的名单来见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营帐,留下几名将士面面相觑。

    次日天未亮,萧凌恒就带着韩远兮的请罪书进了宫,刚走到御书房外,就听见里头摔杯子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军粮也敢动?”沈明堂的怒喝穿透殿门,“传朕旨意,韩远兮杖八十,流放岭南!”

    萧凌恒没有理会拦阻的太监,径直进入殿内直接跪下:“陛下,此事另有隐情。”

    沈明堂眯起眼:“萧卿这是要替逆臣求情?”

    “臣不敢。”萧凌恒双手呈上韩远兮的供词,“请陛下先看看这个。”

    供词上详细列着被克扣的军粮数目,每名士兵只少了半勺米,省下的粮食却救了二十多户军眷,末尾还附着血指印和七份家书,最上面那封字迹歪斜:娃,你爹吃了你让人捎回的米,能下炕了。

    沈明堂沉默片刻,随即听不出情绪的开口:“萧卿可知,朕若开了这个口子,日后人人都能打着‘仁义’的旗号违抗军令?”

    “陛下圣明。”萧凌恒重重叩首,“但韩远兮若因此流放,寒的不只是将士的心——”

    他抬头直视皇帝,“更是天下孝子的心。”

    话音落地,沈明堂没有接话,殿内落针可闻。

    须臾,沈明堂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砸过来,萧凌恒不躲不闪,玉石擦着额角划过,顿时血流如注。

    看到萧凌恒此般模样,沈明堂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的神情。

    “陛下,”萧凌恒背上的伤还未好全,却挺得笔直,“韩远兮擅调军粮,按律当罚,但请陛下明鉴,他所为并非私心,而是不忍将士家眷饿死,若论罪,臣亦有失察之责,愿同受责罚。”

    沈明堂眯眼看他:“你倒是会揽责。”

    萧凌恒不卑不亢:“军心若散,再严的军法也无用,韩远兮有错,但罪不至死,若陛下开恩,臣愿以军功抵过,保他性命。”

    皇帝沉吟片刻,最终摆手:“杖二十,降职留用。”

    “谢陛下恩典。”

    萧凌恒带着满脸血回到军营时,韩远兮正被捆在刑架上等死。见萧凌恒回来,整个校场的将士都围了过去。

    “都尉!”韩远兮慌张的抓住萧凌恒的袖子,“您这是……”

    萧凌恒抹了把额头的血,哑声道:“陛下开恩,你降职为普通兵卒,杖二十。”

    说着解开自己的腰带扔给行刑官,“这十杖,我替他挨。”

    全场哗然。

    韩远兮疯了似的拉住男人的手腕:“不行!末将自己……”

    “闭嘴。”萧凌恒用力挣脱,随后脱了上衣趴在刑凳上,“你们记着,军法如山,但将者,当与士卒同滋味。”

    众将士七嘴八舌的喊着“都尉”,韩远兮拦着行刑官不让打。

    “滚开,”萧凌恒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在废话我就进宫请旨把你流放了。”

    见萧凌恒主意已定,军令如山,韩远兮也不敢再说什么。

    十仗结束,萧凌恒摇摇晃晃站起来时,两千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萧凌恒虚弱又坚决的说道:“今日起,偷粮者照旧按军法处置,”

    他顿了顿,“但若再有军眷饿死,要跟我说,我亲自带你们去粮仓抢粮。”

    说罢,他差点没站稳,众将士见状立刻上前扶稳了男人。

    韩远兮郑重下跪,磕了三个头:“都尉,末将这条命……”

    “省省吧。”萧凌恒呲牙咧嘴,“真要谢我,就练出个人样来。”

    “都尉大恩…末将没齿难忘…!”韩远兮眼眶通红。

    萧凌恒叹了口气:“行了,日后别再犯浑。”

    说罢,他一瘸一拐的往营内走去。

    他萧凌恒算是个“好人”吗?他算是个“孝子”吗?他自己都觉得他不算的。但他绝对算个有担当之人,除此以外,他有脑子、有魄力、敢打敢杀,硬刚暗算他都玩得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断,他都是带兵的英才。

    他的智慧,可绝不止在于玩弄权术翻卷朝纲。

    他事先确实就有掌兵权的心思,但他此番举动,绝不止是为了掌权笼络人心,而是在听到韩远兮哭着说出“爹娘快饿死了”时内心的触动,他自己没了爹娘,他便不想他的兵也没了爹娘。

    自此以后,军中将士对萧凌恒算得上是死心塌地,他带伤归营的魄力、替下属担责的义气,让这支原本散漫的军队渐渐凝聚成铁板一块。

    八月末,暑气渐散,郯州事宜处理完毕,委派郯州的众官员纷纷回到帝都,当然也包括那个让萧凌恒日日思夜夜念的人。

    当日朝会,各地官员接次汇报着今岁的收成,站在武官末尾的萧凌恒的目光就从未离开那个身影,众官员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

    二人都没来得及私下碰面就赶来上朝,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个月未见,萧凌恒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对方身上,然后将人塞在衣服里,死死不撒手。

    散朝时,官员们鱼贯而出,任久言经过他身侧时他故意轻轻咳嗽一声。

    “萧大人。”任久言不自然地颔首,官袍广袖却在他手背轻扫而过,像蝴蝶掠过一般。

    萧凌恒微微一笑,故意慢半步跟在任久言身后,借着廊柱遮挡,指尖勾住对方腰间的玉带轻轻一扯。

    “你...”任久言耳尖瞬间红了,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

    “任大人留步!”萧凌恒突然高声,吓得任久言僵在原地。

    他大步上前,一本正经地托起对方的手:“任大人的袖口沾了墨。”拇指却在那截手腕内侧暧昧地摩挲。

    路过的户部尚书笑呵呵道:“两位大人倒是和睦。”

    “自然。”萧凌恒笑得坦荡,袖中手指却勾着任久言的玉带将人往身侧带,“下官对任大人...仰慕已久。”

    任久言猛地甩开他,眼底漾着水光:“萧大人…休要胡言…”

    萧凌恒低笑:“我曾经也同这般在大家面前纠缠任大人啊,久言怎的从前不是这般反应,今日反应这么大?”

    他刻意凑近:“嗯?”

    “……我…我只是——”

    “今晚我去寻你。”

    萧凌恒调笑着打断任久言的支支吾吾,转过身挺胸抬头的一边走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