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不醒宴 > 溺欢
    萧凌恒难得偷得半日清闲,下了早朝便径直去了沈清安的府邸。庭院里,沈清安正在给花花草草浇水,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你自北境回来后,可有去过城外别院?”

    萧凌恒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苹果:“哪有空闲?这不是连轴转到现在。”

    他嚼着苹果,声音含糊,“张叔那边可还适应?”

    沈清安轻叹:“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不过老人家就算不习惯,想必也不会同我说。”

    萧凌恒听进去了,轻轻一挑眉:“我下午去瞧瞧,这些日子实在抽不开身。”

    沈清安转过身来看向懒洋洋的萧凌恒:“凌恒,任大人的回来了,你打算……”

    他没有说下去。

    萧凌恒看向他,又塞了一口苹果,囔囔着说:“看久言吧,我不想逼他。”

    沈清安走近男人:“你真的不介意他与老五…?”

    庭院里忽然静了下来,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凌恒垂眸不语,少顷,他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他是不是纯洁我并不在乎,”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只想他开心,我想他平安。”

    沈清安闻言,自嘲的笑了笑:“是我狭隘了,凌恒,对不住。”

    “无妨。”萧凌恒将果核抛进远处的竹篓,拍了拍手,“谁都有过往。久言既曾真心待过老五......”

    他深呼一口气:“这份真心,原就该被珍重。”

    沈清安知道,就算他萧凌恒不在乎任久言是否干净洁白,但老五与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心里肯定还是会有点不舒服的。

    沈清安话锋一转,扯开了话题:“凌恒,新兵那边你可有把握了?”

    萧凌恒耸了耸肩:“军心是一回事,军权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就算想跟我,以我如今的官职,也无法将他们收入手底下。”

    “那你如何打算?”

    萧凌恒眼神阴厉一瞬,缓缓抬眸看向对方的眼睛:“立功。”

    “那也得有契机啊,不光如此,还得有……”沈清安收住话头,因为这话再继续说下去,就大逆不道了。

    二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就是当一个人把心思放在升官受封上面时,那就很难升官受封了。

    萧凌恒狂傲,他自然是不信邪的:“事在人为,没有契机就创造契机,不给机会——”

    他一字一顿:“争夺机会。”

    短短几字,重若千钧。

    任久言下朝后也是直奔沈清珏府邸,他心里沉甸甸的,自从和萧凌恒有了牵扯,在沈清珏面前就再难像从前那般坦然,他与萧凌恒的事情也只能刻意隐瞒。

    他安静地穿过回廊,正要叩响书房的门,就听见里面乔烟尘的声音:“任兄与那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殿下不必多虑。”

    任久言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乔烟尘心里是清楚的,他这么说是在替自己遮掩。

    犹豫片刻,他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叩响房门。

    “进。”沈清珏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

    任久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躬身行礼:“殿下。”

    沈清珏抬眼看他:“久言,这个夏天你可算是没闲着啊。”

    都说做贼心虚,这话听着意有所指。

    任久言温声道:“殿下说笑了,我如今既吃着皇粮,那——”

    沈清珏一把将茶盏挥落在地,打断了任久言的话:“听说他萧羽杉为了你抗旨,单枪匹马一路未歇的杀到郯州——”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任久言:“本王好奇极了,他如此心系你的安危,何故啊?”

    任久言指尖微紧,面上仍平静道:“殿下,此番郯州匪患恐没这么简单。”

    “哦?”沈清珏在他面前站定,“继续说。”

    任久言微微颔首:“那帮土匪来的蹊跷,起初他们并不进村子,后来也没有伤百姓。”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他们抓住我的时候,并没有伤我,而是特意等人到了,才开始对我动手。时机和尺寸都把握的刚刚好,既不至于真的伤到我,但也足够侮辱我,激怒萧…大人。”

    “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他们不是冲着财,或是冲着人来的,而是别有所图。”

    任久言冷静的分析道:“我也是后来才觉察出来的,差役们清点时,竟无一名村民伤亡,而是死了很多牛羊,而且,他们烧的也都是些久无人居住的老破草房…”

    “那久言觉得,他们图什么?”

    任久言摇摇头:“暂时猜不透,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萧大人会来,而他们,在刻意激怒他。”

    沈清珏轻笑:“久言,看来这萧羽杉对你确实是用情极深啊?”

    任久言微微欠身:“萧大人如此一番折腾,将我与他推至风口浪尖……”

    他刻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意引导着沈清珏,也不用自己说谎。

    沈清珏:“我在乎的从不是他对你是否有心,而是你对他是否也有意。”

    任久言没得辩驳,他否认不出口,亦承认不得。

    乔烟尘适时插话解围:“这话就不对了,倘若他萧羽杉真的对任兄用情至深至真,那咱们何不利用?”

    没办法,二者皆危择其轻,若不这么说,难不成还要老老实实承认吗?况且这话说的对的准心坎,相比较纠结于任久言是否有意,沈清珏择先思考的确实该是这个问题。

    沈清珏盯着任久言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梓明说得对。”

    他转身踱到窗边,语气轻缓却字字锋利:“既然萧羽杉愿意为你拼命,那这份情,不利用倒是可惜了。”

    任久言垂眸:“殿下想怎么做?”

    “不急。”沈清珏指尖轻叩窗棂,“先说说,你觉得萧羽杉为何会被区区土匪激怒?”

    任久言沉默一瞬:“或许...是因为我。”

    “或许?”沈清珏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审视,“你心里清楚得很。”

    乔烟尘适时开口:“萧大人这般冲动,倒不像他平日作风。”

    “人在意什么,就会为什么失去理智。”沈清珏意味深长地看着任久言,“你说是不是?”

    任久言知道这是在逼他表态。他抬起眼,平静道:“殿下若要用这步棋,我配合便是。”

    沈清珏忽然走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久言,你记住,棋子太重要的时候,就容易变成弃子。”

    任久言不动声色:“我明白。”

    “久言明白就好,”沈清珏收回手,“那你就继续陪他演这场戏。不过...”

    他语气转冷,“别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了。”

    任久言正要开口,乔烟尘突然轻咳一声:“殿下,刑部的人还在等您议事。”

    沈清珏看了眼乔烟尘,便朝门口走去,经过任久言身边时顿了顿,“记住我说的话。”

    任久言站在原地,直到沈清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咽不下也吐不出。

    乔烟尘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是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抽身?怎么抽身?当沈清珏立于雪地里向他伸出手时,当他看着沈清珏跪地崩溃大哭时,当萧凌恒单枪匹马闯进郯州时,当萧凌恒浑身是血却仍执剑护在他身前时,他就已经抽不了身了。

    “乔公子…”任久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人是不是总会被自己最不该拥有的东西困死?”

    乔烟尘沉默片刻,摇头:“你不是会被情爱困住的人。”

    任久言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我不该是。”

    可他偏偏就是,明明知道萧凌恒是仇敌,是棋子,是注定要互相摧毁的人,却还是在对方每一次靠近时心跳失序,在每一次算计后辗转难眠。

    “殿下起了疑心,往后你…”乔烟尘皱眉,“你得做个选择了…”

    “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任久言此刻心里想着,要么让萧凌恒死心,要么让自己死心。总归,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可倘若真的那么容易死心,那二人从一开始便不会动心了。

    入夜,任久言坐在卧房的案几前,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上,描绘出模糊的人影。他没有点烛火,因为他打算趁着二人还未彻底沦陷,同萧凌恒切断这层关系,但他害怕如果看着那人的眼睛,他便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利用萧凌恒,也不想背叛沈清珏。所以他只能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如此,对谁都好。

    少顷,他听到院内有轻微人翻墙落地的声音,他知道那人来了。

    萧凌恒以为人不在,便直接推门而入,他刚要点燃烛火,任久言表轻声开口:“萧凌恒。”

    这一声给萧凌恒吓了一跳,他回身看向任久言的身影,大步走去:“久言,怎的不点灯?”

    任久言站在暗处,听着身后那人三两步走向自己的身后,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一把抓住,被那人拽得踉跄转身,还未站稳就被萧凌恒一把拥入怀中。

    他能感受到对方克制着,小心翼翼的收着力道,但仍旧紧紧的裹在怀里,他瞬间红了眼眶。

    萧凌恒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声震耳欲聋。任久言内心挣扎一瞬,终是颤抖着抬起手,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料。

    就这一次。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怀抱里。

    最后一次。

    “我好想你…”萧凌恒语气轻柔又带着委屈,“你知不知道我...”

    “知道。”任久言打断他,声音闷在他肩头,“我都知道。”

    萧凌恒的呼吸突然近了,任久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唇上一软,那是一个轻得几乎发颤的触碰,像初春的雪落在唇间,转瞬就要化开。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萧凌恒的唇很凉,却带着熟悉的味道,在咫尺之间萦绕。这个吻太小心,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梦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本该推开。可当萧凌恒的手抚上他后颈时,他却仰头迎了上去。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任久言的手揪紧了萧凌恒的衣襟。他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拂过脸颊,睫毛轻颤时几乎要扫到自己的皮肤。这个距离太危险,近到能听见彼此失控的心跳。

    萧凌恒的唇稍稍退开些,却又在呼吸交错间若即若离地蹭过。像是试探,又像是留恋。任久言被这磨人的暧昧逼得眼尾发红,正要偏头躲开,却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托住下颌。

    “别躲,”萧凌恒的拇指抚过他微颤的唇瓣,“久言,我知你心里有我,我也是。”

    那指尖的温柔太过美好,任久言恍惚间张了唇,便被更温柔地含住。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压抑已久的眷恋,一寸寸加深这个吻。温软的舌尖扫过上颚时,他听见萧凌恒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终于抓住了渴求已久的幻影。

    任久言失算了,即便他不看着那双眼睛,他也说不出口。

    他仰着头任由那人探索,丝毫没有推开对方的力气,呼吸交错间,他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个瞬间,好希望两人就留在这个地方,永远不必面对那些血仇与算计。

    萧凌恒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下颌,唇舌温柔地纠缠,任久言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连指尖都发麻,他从未想过,一个吻能让人这样心头发酸。

    可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抵在了萧凌恒的胸前。

    “凌恒…”他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萧凌恒稍稍退开,却仍将他圈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呼吸不稳:“怎么了?”

    任久言不敢睁眼,怕一睁眼,就会在那双眼睛里溃不成军。

    他得拒绝,

    他只能拒绝,

    他必须拒绝。

    他不想拒绝。

    经过许久内心挣扎,他终究是缓缓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事…”

    烛火依旧未明,萧凌恒的手掌缓缓滑过任久言的侧颈,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一粟,任久言也不由得将双手贴在萧凌恒的肩膀上,他从未依靠过如此宽厚、坚实的双肩。

    双方沉醉在彼此的情难自禁中,两额头相抵,呼吸交错,他们皆忘记了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