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安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酸味。萧凌恒斜倚在窗边,把玩着一只精巧的葫芦挂件,葫芦上刻着个“和”字。他嘴角噙着笑,一脸春光。
“凌恒,”沈清安放下茶盏,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何时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了?”
“久言送的。”萧凌恒头也不抬,指腹摩挲着葫芦上的纹路,“他说我是葫芦,就给了我这个。”
沈清安挑眉:“为何说你是葫芦?”
“谁知道呢。”萧凌恒终于舍得抬眼,眸中漾着细碎的光,“我们家久言说我是,那我就是。”
沈清安被这腻歪劲儿激得打了个寒颤,突然捕捉到关键信息:“等等,''''你们家''''?你下手了?”
“没…没有。”萧凌恒指尖一顿。
沈清安了然一笑:“是任大人不给你碰吧?”
萧凌恒神色微僵,瞥了他一眼。
“别想太多。”沈清安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我没多想。”萧凌恒摩挲着葫芦,声音低了几分,“久言若不愿,我自然不会勉强。”
沈清安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
萧凌恒听明白了沈清安的意思,“我相信久言,他没必要骗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不会骗我。”
沈清安轻叹一声:“但你可曾想过,若是老五察觉你们的关系......”
萧凌恒沉默地攥紧了手中的葫芦。
“从前也就罢了,”沈清安压低声音,“那时你不在意他们之间如何。可如今不同了,若老五知道你们的事,以他的性子,任大人会是什么下场?”
萧凌恒思索片刻,眼中寒光乍现:“倘若他真的敢对久言动粗或是用强,我定然会提刀去砍了他。”
沈清安正色:“说是这么说,我也知道这事你干的出来,但你有想过后果没有?你们两个谁也活不了。”
他顿了顿:“听我一句劝,在任大人离开老五之前,你们的事......最好不要闹得人尽皆知。”
话音落地,房间内陷入寂静。
须臾,萧凌恒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说得对,我不能让久言为难。”
他小心翼翼地将葫芦挂回腰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我会等,等他心甘情愿离开老五的那一天。”
沈清安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实在是不敢对萧凌恒说出口,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就是除夕了,这次岁宴的部署你可都安排妥当了?”
萧凌恒颔首:“封卿歌负责明德殿防务,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他顿了顿,“况且,我不也在殿内吗。”
沈清安:“嗯,那岁宴结束后,今年你可还来我这里?”
萧凌恒回避视线:“…自然…自然是来的。”
沈清安挑眉:“当真?”
萧凌恒:“当然……”
沈清安见对方这个样子,心中了然,他嗤笑一声,“算了吧,今年我不欢迎你,别来烦我了,让我清静清静吧。”
萧凌恒自是明白沈清安的意思,但他不忍心:“可你一个人——”
沈清安打断:“我府中这么多人,你还怕我孤独不成?倒是听闻任大人府中向来无人,到底是谁更需要人陪?”
萧凌恒心头一紧,垂眸不语。
“但我说的话你得往心里去啊,”沈清安用手背拍了一下萧凌恒的胸膛,“收敛一点。”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知道了,”萧凌恒点头:“我有分寸。”
沈清安再没有讲话,萧凌恒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前几日年逍找我了。”
沈清安闻言一怔,“年将军?”他眉头微蹙,“说什么了?”
“他要收我为徒。”
“那位可是连圣旨都敢当耳旁风,竟会主动收你为徒?”
萧凌恒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可不是,每日天不亮就把我拎到城北校场,已经五六日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是受人所托,却不肯透露是谁,这几天忙的我根本没精力想。”
“受人所托?”沈清安突然嗤笑一声,“这朝中能使唤得动年逍的,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我怀疑过,”萧凌恒说,“可我想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倘若真的要提拔我,那这储位倒也不用争了。”
“也不能这么…”沈清安目光深远:“你可知当年父皇为何能立储?”
不等回答便继续道,“正是靠年逍与花太空麾下的铁骑。可如今大褚九关将士多有空悬,花太空已逝,年逍又不肯接手,军中便再无一个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名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凌恒,“父皇这是在为将来筹谋。”
“你的意思是...”
“北羌向来虎视眈眈,西域那几个大国虽然同我们交好,但周围部族太多,诸部皆蠢蠢欲动。”
沈清安轻叹,“父皇这是要培养新一代的将才。”
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年逍此人桀骜,能让他点头教你,说明他确实看好你。”
萧凌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的葫芦挂件:“所以陛下心中当真已经选好储君人选了?”
他忽然眼光一闪:“清安,我们——”
“凌恒——”沈清安打断,“父皇没下旨的事情,任何猜测都不做数。况且无论将来谁入主东宫,良将总是社稷所需。”
萧凌恒从沈清安府中出来后,径直往西市方向走去。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做瓢的作坊门前。
推门而入时,铺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掌柜一人仰在躺椅上打着盹,连门口的铃铛响动都没能惊醒他。
萧凌恒轻叩柜台:“掌柜的——”
那掌柜一个激灵从躺椅上滚落,慌忙爬起来:“客、客官要买...瓢吗?”
“你的葫芦都是自己种的?”萧凌恒单刀直入。
掌柜抹了把冷汗:“是...是啊,都是自家后院种的...”
“很好。”萧凌恒从腰间解下钱袋,“我要买你的葫芦。”
掌柜瞪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掌柜领着萧凌恒穿过铺子,来到后院。只见满院藤蔓缠绕,大大小小的葫芦垂挂其间,最大的也不过算盘大小,且多数生得歪七扭八。
萧凌恒看了一圈,皱眉:“就这些?”
掌柜震惊的发懵:“这...这还不够您挑的?”
“我要最端正的,”萧凌恒目光如炬,“要最大的。”
......…………
约莫一刻钟后,铺门“吱呀”一声推开。只见萧凌恒抱着个硕大无比的葫芦迈出门槛,那葫芦大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大到足以装下个成年男子。亏得萧凌恒身形高大,否则抱着这葫芦,怕是连路都看不见了。
萧凌恒抱着巨葫芦回到府中,葫芦大的让众下人皆说不出话,全部目瞪口呆。可他视若无睹,径直踏入书房,将葫芦往书案上一搁,仰头一看,比自己还高出两个头。
“啧”,他皱眉咂舌,这么高根本没办法刻画,只得又抱起来放在了地上。随即他便一屁股拍在地上,盘腿而坐,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葫芦开始细细雕琢。
三个时辰过去,窗外日影西斜。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脖颈酸了都不曾抬头,全神贯注地在葫芦表面刻下一道道纹路。
是夜,夜色沉沉,任久言从沈清珏府里回到自己府上,岁末的文书格外多,淹没了他那张小小的书案。
他整理着杂乱的文书,忽闻院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叩门声,他指尖一顿,警觉地放下文书,提灯往院门走去。
拉开府门,门扉开启的瞬间,一个骇人大的巨葫芦赫然映入眼帘。任久言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萧凌恒从葫芦后探出头来,眉眼含笑:“久言,你猜这是什么?”
“莫不是葫芦成了精?”任久言侧身让开,嘴角不自觉扬起。
萧凌恒抱着葫芦跨过门槛:“你既说我是葫芦,那我便要做最大的那只。”
烛光摇曳的内室里,任久言绕着葫芦细细打量:“这般稀罕物,你从何处寻来的?”
“这不重要,久言,”萧凌恒献宝似的指向葫芦腹部,“你先看这个。”
任久言俯身望去,只见月光透过窗棂,将葫芦肚子上刻的诗句映得格外清晰:
逐舟千重云雨间
惊尔一笑渡万年
千秋山河倾作酒
唯生长慕惟久言
任久言的指尖轻轻描摹过葫芦上深刻的字迹,月光为那些笔锋凌厉的刻痕镀上一层银边。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他声音有些哑,“刻了多久?”
任久言的手指还停留在葫芦的刻痕上,萧凌恒却已经按捺不住。他忽然伸手扣住任久言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挣脱不得。
“你…”任久言刚启唇,就被封住了声音。
萧凌恒的唇比他想象中热一些,带着冬日里难得的温暖,不容拒绝地压了下来。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却在感受到对方没有抗拒后,骤然加深了这个吻。他的舌尖轻轻描摹着任久言的唇形,像在临摹一件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又像是要把三个时辰的专注,内心的觊觎和执念,都倾注在这一刻。
任久言被抵在葫芦前,后背贴着冰凉的葫芦壁,前胸却烫得要烧起来。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萧凌恒的衣襟,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鼻息扑在自己脸颊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这气息太过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唇缝。
这个细微的让步立刻被萧凌恒捕捉,他顺势长驱直入,温柔又不失强势地探索着任久言的每一寸领地。两人的呼吸渐渐交融,分不清彼此。任久言只觉得头脑发昏,像是坠入了一场温暖的梦境,唯有唇上传来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萧凌恒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任久言泛红的耳垂,另一只手则稳稳托住他的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得更近。直到任久言因缺氧而轻轻推拒,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些许,却仍保持着鼻尖相贴的距离。
“换气都不会?”萧凌恒低笑。
任久言蹙眉看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眼尾泛红的样子毫无威慑力。他刚要开口,又被一个温柔的轻吻堵了回去,这次的吻轻柔如羽,像是安抚,又像是无声的承诺。
分开时,萧凌恒的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唇角:“刻在葫芦上的诗,久言要不要...刻在我心上试试?”
任久言害羞不接茬,他扯开话题:“明日除夕,岁宴的部署可都安排妥当了?”
萧凌恒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发顶:“自然,我的任大人在殿上,岂敢有半分疏漏?”
“那...岁宴过后...”任久言声音渐低,“你有何打算?“
“清安今年嫌我烦。”萧凌恒故作委屈,手指缠上他一缕青丝,“不知任大人府上...可还收留无家可归之人?”
任久言抬眸,正撞进他含笑的眼里:“我这里清冷,你…同我一起去乔公子那里吧?”
萧凌恒低头蹭了蹭他鼻尖,语气宠得能滴出水来,“久言想去哪,就去哪。”
萧凌恒凝视着怀中人微微泛红的耳尖,指尖悬在他腰际玉带寸许之处,终究没敢落下。他多想就这样把人揉进骨血里,让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眼睛只看着自己。萧凌恒将人按在怀里,把翻涌的渴望硬生生压回心底。他宁愿等,等到春雪消融,等到对方愿意的那天。
任久言感受着萧凌恒温暖的怀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他多想就这样沉溺在这个拥抱里,可那些不堪的记忆总会在最甜蜜的时刻翻涌上来,继父浑浊的酒气、撕扯的疼痛、还有永远洗不净的肮脏感。他不是不想亲近,只是每次肌肤相触,那些尘封的恐惧就会如毒蛇般缠上心头。
“去缘尽酒肆,挺好…”任久言勉强弯起嘴角,垂眸掩饰眼中的挣扎。
萧凌恒永远不知道,每次看到他克制欲望的模样,任久言心里无法言说的苦闷有多么窒息。萧凌恒的温柔像面镜子,照出任久言支离破碎的灵魂。他多希望能开口说出苦衷,可光是想象对方可能露出的怜悯或嫌恶,就仿佛又回到儿时那些无助的夜晚,终究只能把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