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直了,别踮脚。”医生用笔在记录单上划了道,“165厘米,小学六年级这个身高不错了。”
何阳盯着测量仪上的数字,又偷偷瞟向旁边正在量身高的宋凛。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宋凛头顶,金属挡板稳稳停在187厘米的刻度上,比去年体检时又长了3厘米。
“哇哦——”林小满在旁边咋舌,“宋凛学长,你这身高是吃什么长的啊?我哥初三才175!”
宋凛没说话,接过医生递来的体检单,目光扫过何阳的记录栏。165厘米,刚好到他肩膀的位置。他想起今早何阳站在厨房凳子上够吊柜里的饼干,卫衣下摆露出一小截腰线,像只努力伸长脖子的小奶猫。
“下一项,视力检查。”医生指了指视力表。
何阳排在宋凛后面,看着他轻松地辨认出最下面一行小字,心里有点羡慕。轮到他时,他眯着眼睛才看清第四排,医生在记录单上写了“4.8”。
“有点近视了,”医生叮嘱,“少看手机,看书保持距离。”
何阳点点头,接过单子时看见宋凛在旁边等他。两人走出体检室,林小满蹦蹦跳跳地去测肺活量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俩。
“你视力多少?”何阳好奇地问。
“5.2。”宋凛把体检单折起来塞进兜里,“以后看书别趴在桌上,光线不好。”
何阳“哦”了一声,突然想起昨晚自己趴在台灯下刷题的样子。他抬头看宋凛,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明显的身高差阴影——他的头顶刚到宋凛锁骨的位置,说话时得仰起脸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
“哥,你怎么长得这么高啊?”何阳忍不住问,“我爸才178,我是不是长不高了?”他有点沮丧,想起父亲离开前总说他“像豆芽菜”。
宋凛看着他耷拉的嘴角,突然停下脚步。“想长高?”
何阳猛地抬头:“嗯!”
“每天喝牛奶,”宋凛掰着手指算,“十点前睡觉,早上做拉伸运动,还有……”他顿了顿,看着何阳亮晶晶的眼睛,“周末跟我去打篮球,别总躲在旁边看。”
“真的有用吗?”何阳将信将疑。
“我初中一年长了12厘米,”宋凛语气肯定,“我妈以前给我制定的长高计划,现在还记着。”他说完,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
何阳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满脑子都是“187厘米”的诱惑。“那你教我!”他抓住宋凛的袖子,“从今天晚上开始喝牛奶,明天早上就做拉伸!”
宋凛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点了点头,嘴角扬起笑意:“行,不过得听话。以后不许趴着看书,不许熬夜刷题,听到没?”
“听到了!”何阳用力点头,像接到军令的士兵。
两人走到操场时,林小满追了上来:“喂!何阳,你知道吗?刚才体检时,医生说我肺活量比你大!”
“那是因为你天天大喊大叫。”何阳白了他一眼,却突然想起什么,拽着宋凛往篮球场跑,“哥,现在就教我打篮球吧!”
宋凛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看着少年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心里那块因提起母亲而泛起的微澜,突然被这股莽撞的热情冲散了。他任由何阳把自己拉到篮球场,接过他递来的旧篮球。
“看好了,”宋凛站在三分线外,弯腰、起跳、投篮,动作一气呵成,篮球空心入网,“首先,姿势要标准。”
何阳仰着头看他,阳光勾勒出他投篮时舒展的身体线条,187厘米的身高在篮筐下显得格外挺拔。他突然觉得,这道遥远的身高差刻度,好像也没那么难以企及——只要跟着这个哥哥一起喝牛奶、打篮球、在十点前睡觉,说不定某天早上醒来,自己也能长到可以平视他的高度。
“该你了。”宋凛把篮球递给他。
何阳接过球,学着他的样子弯腰、起跳,球却砸在篮板上弹了回来。他不服气地捡起来再投,还是没进。
“手腕用力,”宋凛走过来,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调整姿势,“对,就这样,扔出去……”
何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在他的辅助下,篮球终于晃晃悠悠地进了篮筐。
“进了!”何阳兴奋地回头,却差点撞进宋凛怀里。两人距离很近,他能看清宋凛眼底的笑意,还有他喉结滚动的细微动作。
宋凛也愣住了,看着怀里少年仰起的脸,165厘米的身高刚好到他心口的位置。他突然想起母亲离开前,曾摸着他的头说“我们小凛以后肯定会长得很高,像爸爸一样保护妈妈”。那时他还很小,不懂“保护”的重量,直到遇见何阳,才明白有些刻度的意义,不是为了超越,而是为了能更稳地护住身后的人。
“哥,你看我是不是快长高了?”何阳还在兴奋地比划。
宋凛回过神,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呼吸:“嗯,快了。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比往常轻了许多,何阳像片被风吹散的叶子飘进玄关,书包带子滑到肘弯也没察觉。餐桌上何雯摆好的饭菜还冒着热气,番茄炒蛋的香气勾不起他半点食欲——下午班主任找他谈话,说接到他生父电话,语气里全是责备,说他“翅膀硬了就忘了爹”。
“小阳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何雯从厨房探出头,笑容在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时僵住,“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事。”何阳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猛地转身冲进房间,“砰”地关上门,反锁的咔哒声像颗石头砸在寂静的客厅里。
何雯追到门口,手悬在门板上没敢敲。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像只受伤的小兽在舔舐伤口。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宋凛还有半小时放学,往常这个时候,何阳早该凑到厨房问“今晚吃什么”了。
房间里,何阳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膝盖紧紧抱在胸前。生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你妈教你忘本是不是?我好歹生了你……”他捂住耳朵,却躲不开那些夹杂着酒气的责骂。桌上的相框里,母亲抱着小时候的他笑得温柔,那时父亲还没开始动手,家里的空气是甜的。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宋凛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何阳没动,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涌出来。他不想让宋凛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不想让他知道那个“为了保护妈妈而练拳”的自己,其实连生父的电话都不敢接。
“何阳。”宋凛的声音沉了些,“你妈在外面急得快哭了。”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破了何阳的防线。他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门。宋凛站在门口,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提着个便利店的袋子,看见他红肿的眼睛和鼻尖,眉头瞬间皱紧。
何雯从客厅跑过来,想抱他,却被他躲开了。“我没事,”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抖的,“就是……有点累,想睡了。”
“先吃饭吧,”何雯拉住他的手,“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没胃口。”何阳挣开手,又想躲回房间,却被宋凛拦住了。
“跟我出来。”宋凛不容置疑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阳台。晚风吹起两人的衣角,远处的霓虹灯在他镜片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谁找你麻烦了?”宋凛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
何阳低下头,盯着阳台地砖的缝隙:“我爸……他给老师打电话了。”
宋凛没说话,只是从袋子里拿出盒章鱼小丸子,还是热的。“吃点东西,”他把盒子塞到何阳手里,“空腹哭容易胃疼。”
何阳捏着温热的纸盒,突然想起下午在教室,林小满递给他的纸巾被他揉成了团。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把过去的伤疤藏好,可生父的一个电话,就让所有伪装土崩瓦解。
“他说我忘了本……”何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他以前打我和我妈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他儿子?”
宋凛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的万家灯火上。他想起自己母亲离开时,父亲把所有她的东西都锁进阁楼,却在喝醉后抱着她的照片掉眼泪。大人的世界总有太多扭曲的爱,像缠绕的藤蔓,勒得人喘不过气。
“你没忘本,”宋凛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记得保护妈妈,记得好好长大,这就是最大的‘本’。”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枚硬币,“你看,硬币有两面,人也一样。他是给了你生命,但不代表他可以永远拿这个当理由伤害你。”
何阳捏着章鱼小丸子,看着硬币在宋凛指尖翻转,正面是国徽,背面是麦穗。他突然觉得,宋凛说的没错,生父给了他生命这枚“硬币”,却只展示了伤人的那一面,而他和母亲,早已在另一面种出了新的麦穗。
“我妈……她从来没说过他坏话。”何阳吸了吸鼻子,“刚才我躲开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宋凛把硬币塞进他手里,“进去跟她道个歉,顺便把排骨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何阳看着他,月光落在宋凛脸上,把他冷漠的轮廓柔化成温柔的样子。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被父亲打时,母亲也是这样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没事了”。原来有些安慰,不需要太多言语,就像此刻宋凛递来的章鱼小丸子和硬币,就能把汹涌的情绪 tide 抚平成平静的海面。
“哥,”何阳突然开口,“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宋凛看着他眼里的恐惧,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会。因为你有想保护的人,而他没有。”
这句话像束光,突然照亮了何阳心里阴暗的角落。他攥着硬币,掌心传来金属的凉意,却奇异地让他安定下来。是啊,他和那个男人不一样,他有想保护的妈妈,有这个突然闯进来却成为他依靠的“哥哥”,这些牵挂,都是他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的理由。
“走吧,”宋凛推了推他的背,“再不吃排骨,我就全吃掉了。”
何阳吸了吸鼻子,跟着他走进客厅。何雯坐在餐桌旁,眼圈红红的,看见他出来,立刻站起来想说话。
“妈,对不起。”何阳低着头,把硬币放在桌上,“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何雯愣了愣,随即眼眶更红了,她走过来抱住他:“傻孩子,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
宋凛悄悄退回厨房,把热好的牛奶放在餐桌上,又默默退回自己房间。透过门缝,他看见何阳坐在餐桌旁,小口吃着排骨,何雯给他夹菜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夜深时,何阳推开宋凛的房门。少年靠在床头看书,台灯的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哥,”何阳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枚硬币,“谢谢你。”
宋凛合上书,看着他:“想通了?”
“嗯,”何阳点点头,把硬币放在他桌上,“你说得对,我有想保护的人,所以我不会变成他那样。”
宋凛看着硬币在台灯下反光,突然想起母亲离开前留给他的信,里面写着:“小凛,要做个有温度的人,因为你知道冷的滋味。”他当时不懂,直到遇见这个在伤痛里依然努力生长的少年,才明白温度的意义——是门后的沉默潮汐退去后,留下的、足以支撑彼此的贝壳和星光。
“去睡吧,”宋凛拿起硬币塞进他兜里,“明天早上记得喝牛奶,还要做拉伸。”
何阳“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又回头:“哥,其实……有你在,我觉得好多了。”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何阳就在床上翻了个身,昨晚塞在兜里的硬币硌得他后腰生疼。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听见隔壁宋凛的房门已经响过——那个永远早起的“哥哥”,大概又在客厅对着镜子做拉伸了。
“嘶……”何阳扯掉睡衣时,后颈的旧伤疤蹭到衣领,让他想起生父离开前最后一次动手的场景。他甩了甩头,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T恤,刚套到一半,房门突然被推开。
“喂,你昨晚忘在客厅的……”宋凛手里晃着何阳的运动手表,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何阳身上,少年只穿了条运动短裤,白皙的腰线在T恤下摆的缝隙里若隐若现,肋骨的弧度清晰可见,像幅未完工的素描画。
何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拽紧T恤下摆:“你怎么不敲门啊!”
宋凛的目光从他腰上移开,耳根悄悄泛红,却还强装镇定:“谁知道你在换衣服。”他把手表扔到床上,转身想走,却听见何阳小声嘟囔:“明明是你自己闯进来……”
“你腰好细。”宋凛的声音突然响起,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何阳瞬间僵住。
“啊?”何阳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凛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赶紧穿衣服,早饭快凉了。”他关上门时,听见里面传来何阳的惊呼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嘴角忍不住上扬——刚才那截腰线,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细,像雨后竹林里新生的笋,带着未经世事的脆弱感。
何阳站在原地,脸颊烫得能煎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确实比同龄男生瘦些,大概是小时候总吃不饱饭的缘故。他匆匆套上衣服,却在照镜子时忍不住多瞄了两眼——腰线真的很细吗?宋凛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何阳!快点!”宋凛在客厅喊他。
“来啦!”何阳跑出房间,看见餐桌上摆着热牛奶和三明治,宋凛正背对着他收拾书包,肩胛骨在校服下形成好看的线条。他突然想起刚才宋凛的话,心脏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
“给。”宋凛把三明治推过来,目光在他裹得严严实实的T恤领口上扫了扫,“今天体育课要测800米,把牛奶喝完。”
何阳“哦”了一声,埋头喝牛奶,却忍不住偷偷看宋凛。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很长,鼻梁高挺,连喝牛奶时喉结滚动的样子都很好看。他突然发现,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比他想象中更耀眼的模样。
“看什么?”宋凛放下牛奶杯,挑眉看他。
“没、没看什么!”何阳猛地低头,差点把牛奶洒在衣服上。
去学校的路上,两人隔着半级台阶走着,谁都没提早上的事。直到在公交站等车时,何阳看见宋凛手腕上戴着的手表——那是他去年生日时,何雯买给宋凛的,表带已经有些磨损,宋凛却一直戴着。
“哥,”何阳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瘦了?”
宋凛转头看他,清晨的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嗯,是该多吃点。”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体检医生也说你体重偏轻。”
何阳有点沮丧:“可我每天都吃很多啊。”
“那是你运动量太大,”宋凛看着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筋,“以后别总跟林小满他们疯跑,晚上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