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程雪澜道。
“但是在那之前——”程雪澜拦住谢渊要动手的动作，只手握拳，抵在唇珠前轻咳一声。
他心虚道：“能不能取点它的角和眼泪？”
谢渊松开手，转身靠在岩壁旁，双手抱胸一抬下巴示意程雪澜去做。而后用余光窥觑他的神色，说不准自己有没有被发现异常。
“你要给灵植施肥......？”谢渊挑眉问道。
食梦兽的眼泪与角粉是很好的施肥原料。
程雪澜：“.......”
谢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程雪澜不忍直视地扭头，心里膈应得很。
程雪澜含含糊糊应付过去了。
单手压上食梦兽的脑袋，拇指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撑开以它的眼皮，很是温和地等那只横瞳干涩泛红才松开桎梏。不消片刻，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被程雪澜用骨莲莲瓣盛着。
一滴、两滴、三滴......
“你要取到什么时候？”
谢渊本意是观察，但许久过后，谁也没再提看食梦兽吐雾这事，便有些靠不住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人。
程雪澜背后伸来一条胳膊，谢渊只手握拳砸向食梦兽的脑壳，只听‘夸夸’两声，食梦兽发出了类似小孩抽泣的声音，眼泪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程雪澜：“......”
程雪澜略显责备的看了过去。
谢渊心说看我干什么，按你那速度没接完就干了。
食梦兽‘嘤嘤’地掉眼泪，用自己被砸到的地方蹭程雪澜的衣服，好不可怜。
谢渊：“......”这畜牲到挺会挑靠山。
他烦躁地别开眼。
程雪澜没怪他，轻轻揉了揉食梦兽的脑袋安抚，声音从后方传来：“先前意外太多，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会唐突吗？”
谢渊：“少和我装这些。”
但没让他不问。
程雪澜微笑：“你从百年前一直待在魔渊才对，魔渊只进不出，我掉下来之前，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谢渊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食梦兽那事，莫名慌乱——程雪澜果然发觉了那个以他为主的梦境是自己做的了吗？
“听右使所言，你们都是近百年前后天堕魔。被打入魔渊。但在此前我还未降世，可你们在见我第一面时。好像都早已认识我。”程雪澜摘下白月簪，轻轻地刮着食梦兽的角。
粉末裹着点点微芒落下，等到骨莲堆了一个小小的三角时，谢渊还没编好合理答案。
这时候力量悬殊的好就体现了。
“想知道外面的事情，使点手段就是了。”他漫不经心道。
反正以程雪澜境界也不清楚这事能不能办成。
谢渊道：“魔渊里的人谁不恨谢无尘？你作为他的道侣，很是招人啊。”
程雪澜扫好食梦兽的角粉，心说懂了，什么也没问出来，没弄懂谢渊缘何喜欢他。
不过也不需要。
利益联结才是最要紧的，感情联结不过是锦上添花。
“我与他...前道侣罢了。”程雪澜擦拭好白月簪，淡淡道。
在谢渊说话前，他便晃了晃手上的莲瓣，将话题改道：“不知大人府下可有......碗......盆？”
他在谢渊躲闪的目光中不断修改词措，最终明白了——这厮纯天然野猴子。
和谢无尘一个死德性，身居高位有钱有权就是住石洞。
谢渊被他看得恼羞成怒，其实想拒绝。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魔渊哪来那么多东西给你用？怎么，你觉得我会为了你去抢那些个魔族的财产？”
他对程雪澜的感情错综复杂，爱与恨不知哪个更沉，但他并不想在恨不明白的时候让自己显得廉价。
可程雪澜实在聪慧。
早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碰面时，被他察觉到自己吃软不吃硬后，示弱这招便屡次精准打击在谢渊的防备线。
“不行吗？”
程雪澜低垂眼帘。
这副失落的神态他在另一面记忆中见过无数次，谢渊曾对此嗤之以鼻。待回过神时，他已带着程雪澜来到右夏的洞府。
右夏是自愿跳下来的，他跳之前手指上还戴着一枚储物戒，里面满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
“要这个鲤鱼戏莲纹样的丹炉。”
可能要用来装灵植，行。
“千年玄木方桌......要这个。”
也行。
“丹鹤屏风、吊椅、小柜......这个、还有那个。”
谢渊缓缓抬头：？
他斜睨一眼程雪澜。
他就知道。
还挺讲究，要的都是些扫扫灰就能用的东西，那些个凡是会与右夏身体直接亲密接触的东西都没要。
“尊......尊上。”守在洞府前的左秋冷汗直流，“如此大张旗鼓，怕是会寒了右使的心。”
谢渊捏了捏眉心：“无妨，他也回不来了。”
左秋大吃一惊：“但近日那谢无尘才与尊上交手......您的心魔不会暴动吗？”
每过十年，谢无尘来魔渊加深谢渊的禁锢后，谢渊就会出现一次暴动。
往日他基本被困在洞府里，无法出来，此时有所动乱皆是左右使平定。待到第二年封印略有松动后元神出窍收拾残局。
不过今年不一样，今年谢无尘居然被重伤了。
谢渊也因此在一旬过后便肉身进出洞府自由，视禁制于无物。
“倘若今年还会暴动的话，以属下一人之力无法应对意外，还望尊上看在大局上，对右夏网开一面。”左秋说话滴水不漏，求情求得顺其自然。
谢渊冷笑：“如此情深意重，你和他作伴如何？”
左秋鬓角有汗滴落，沉默片刻，二话不说立刻着手右夏洞府之物搬迁事宜。
.
谢渊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错误。
但来不及了，程雪澜现在就像个冬眠前勤勤恳恳给自己铺窝的动物。
如果忽略这个‘窝’是谢渊的洞府的话。
谢渊坐在太师椅上，交叠着双腿，单手撑在侧脸上，看他滚好能隔绝熔岩的毯子，又在玄木方桌旁放了素白花瓶。
谢渊的洞府枯燥无味，原始洞穴是什么样，他的洞府就什么样。至多不过添置了一张石床，还有密密麻麻的骨莲。
说实话，骨莲很丑，单是莲蓬上的眼莲子便叫人难以接受，沉得这个洞府愈发凄凉可怖。
程雪澜用屏风隔出了一座仙府的气势。
他偏爱明丽的颜色，好在跟随玉清仙君身旁多年，无数奇珍异宝入眼，审美被磨得不差，将这狗不理的地方收拾地极好。
“你不要和我说，你要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为了制香。”谢渊看着他将最后一只摆饰放好，轻缓开口。
程雪澜忙着给自己的衣服幻型。
他嫌别人衣服穿，没拿右夏的。待收拾完这埋汰的地方又后知后觉衣服破烂难看。
“看着心情不好吗？”他幻型好了衣服，又觉得发型凌乱，拆了重新挽。丹唇衔玉簪，话语含糊濡湿。
他身后还有一方没有完全展开的屏风，大半身体藏在阴影里。
金屋藏娇。
不知道为什么，谢渊脑子里蹦出这四个字，心头一跳。
“保持心情愉悦也是克服心魔的重要办法，很重要。”程雪澜张嘴松开发簪，一本正经道。
程雪澜：“你要不要睡床？或者是榻？我的灵力有些不足，还需要请你帮帮忙。”
他灵力不够幻化被褥，便将主意打在了谢渊身上。
他也很擅长得寸进尺。
谢渊笃定了不要变‘廉价’，转身坐上石床打坐，只留下一个冰冷无情的后脑勺。
但或许是少了人安抚，又或者是石床在周遭的环境里实在是凄惨，谢渊半夜心魔发作，心悸不已。待揪着心口缓过来时，抬头看见了程雪澜。
他很钟情层层叠叠却又轻薄的衣物，片片不同色的轻纱能叠出非同一般的质感。
躺在用灵力化形而成的白色被褥上时，像一串丰润饱满的紫藤花。
谢渊：“.......”
程雪澜是不是已经过了试探的步骤，把这当家了。
在魔渊的这百年里，谢渊一直是孤身一人。但他对程雪澜的存在并不排斥，甚至因为记忆相通的缘故而分外熟悉。
直到这样一番倒腾，谢渊才后知后觉有了自己的领地多了一口人的实感。
谢渊闭上眼，但无论如何都觉得这石床冰冷得要命，还硌人。
许久以后，他看向了那张榻。
.
程雪澜次日醒来，发现那张木榻上被铺了一张紫色的被褥，看褶皱像是窝过人。
很上道。
程雪澜满意地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渊近几日很避着他，好像在和谁较劲一般。
借着灵修的借口接近了几次，勉强喂了点血，维持住清心莲的生长后程雪澜就不管了。
真是怪了，谢渊少说也是百来岁打底，长得青涩了些又不是真的十七八岁，矫情这些做什么？
但看他除此之外并无异常，程雪澜便放任了没理。
某日夜里熟睡，他被一阵惊雷炸响惊醒，不明所以地看向洞府外——魔渊哪来的雷？
洞府外一阵水雾弥漫，隐约有雨声。
魔渊有雨吗？程雪澜有些想不起来了。
迷迷糊糊要睡下，又见谢渊躺在榻的边缘，于是睡眼惺忪地赤着脚下床替他托了一托。
“我*——！”一阵大力传来，程雪澜被手腕几乎被拧断的痛感惊醒，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谢渊睁开双眼，那里猩红一片。
又是一到惊雷，光影乍现时二人表情都不太好看，昏暗的视线里只有痛觉清晰。
“松开！”程雪澜挣扎无果，摘下发簪就要捅他手腕，却被按住了。
他与谢渊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修士。
不应该。
谢渊倘若有心魔发作前兆，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
谢渊轻而易举地将发簪抵在他喉间，手背青筋凸起，说不清是用力还是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