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皆有,为人谋,亦为己谋。”
宋鹤霄面带嘲讽冷笑一声:“林小姐,我给过你机会了,一个不可交付后背的盟友,我宋鹤霄交不起。”
语罢,宋鹤霄耐心耗尽,毫无留恋地起身。
“世子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千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固执地拽着宋鹤霄的衣角,“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清秋死个明白。”
宋鹤霄垂眸,只见一双杏眼湿漉漉地望向他,目光中满是留恋与哀婉,任谁看了都无法再多说一句重话。
游廊之中化开的雪水本就刺骨,若是跪久了,怕是皮肉都会黏连在地上,千秋就这样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纵使如此,宋鹤霄眼中没有一丝不忍,不耐烦地抽出衣角,道:“林小姐,自重。”
千秋再次紧紧拉住他的衣袍,匍匐叩头,道:“请世子不吝赐教。”
宋鹤霄不屑地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寒光:“林小姐,我本想放过你,可你实在是不识好歹。”
千秋颓丧地缓缓抬首,颤栗道:“千秋自问从未做过伤害世子之事。”
“林小姐,你有心吗?”宋鹤霄讥讽一笑,“你可曾听过一仆不事二主的道理?”
“世子何出此言?”千秋眼中噙着的泪应声而下。
“你为人谋财,害的却是我的命。”
宋鹤霄将大氅解下,露出内里薄薄的一层单衣。
千秋这才嗅到空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金创药的味道,原来那件大氅不只是为了御寒,更是为了遮掩他受伤的事实。
宋鹤霄单膝下蹲,右手抬起千秋的下巴,目光中满含着审视和阴鸷,道:“林小姐,你的美色是利器,智谋也足够锋利,可这把刀只能为我所用。”
“自然,清秋从未背叛世子。”
宋鹤霄猛地一下执起千秋的手,千秋反应不及,被这股蛮力拽入他怀中,纠缠间单衣领口被扯的有些松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以及肩头的白色纱布,纱布边缘的丝丝血迹清晰可见。
“世子——”
宋鹤霄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千秋脸上的惊慌,变本加厉地拉着她不带一丝温度的手抚过他的一道道伤口,那些因她而新生的伤口。
“世子可是疑心我与外人合谋要害您性命?”
“你们要谋的怕不只是我的命,还有我大宁的国运!”
千秋紧紧攥住手中的衣襟,道:“世子明鉴,您若死了,我焉有命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宋鹤霄掏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短刃架在千秋脖子上,语气中是赤裸裸的威胁:“若是有人肯保你性命呢?”
“为何要保我?”千秋向前贴近了几分,眼神坚定地直视宋鹤霄,“杀我不是更简单?”
宋鹤霄不语,双眼微眯,似在判定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千秋乘胜追击道:“若是为了财物,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挤破头进献财宝,若是为了才智,天下谋士不可胜数,我又怎可能是那不可替代之人?”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千秋自嘲地笑了笑,眼底落满了悲伤与寥落:“您若倒了,我的香料生意便也倒了,树倒猢狲散,到时我又将如何维持我的谍网?若不是为此,您也不会与我合作,不是吗?”
“这话倒是不错,男子去不了的地方、行不了的事在女子身上皆能化作绕指柔。”
千秋顶着刺骨的寒意,镇定道:“您方才说一仆不事二主,若我叛了,谁会收一个叛主之人?”
宋鹤霄将匕首从千秋纤弱的颈项移开,转而以剑锋描绘她的锐利的五官,反问道:“若是为情呢?”
“清秋在您心中就是这样一个糊涂之人吗?”
“情之一字,叫人死生相许,我怎知林小姐会不会为情所困?”
“世子,我这皮囊在盛京城中无人能及,若我真想找一个托付终身之人,大可在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人之中挑一个。”
宋鹤霄将刀刃停在千秋眼角处,不知是因为风雪还是当真冤屈,那里染上了一层薄红:“你倒是脸皮厚。”
千秋将脸贴向宋鹤霄的手掌轻蹭了蹭:“这不是实话吗?”
“是实话,林小姐姿容胜雪,若非有气节与傲骨,怕是要成为众人口中那祸国的褒姒。”
“美色本无罪,亡国另有因。”
宋鹤霄撤下匕首,哂笑道:“美人若是有才智,那才真是让人神魂颠倒啊。”
“我愿与世子扶大厦之将倾。”
宋鹤霄指尖沿着刀刃滑过,野心昭然若揭:“若我要促成这倾颓之势呢?”
这倒是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这个满朝皆言狼子野心的人如今是真的要坐实这个虚名了。
兵权与皇权,终究要迎来角逐的那一天。
她望向宋鹤霄身后的乱琼碎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恐怕这样的风雪此后还要延续许多年……
千秋语气笃定道:“一仆不事二主。”
宋鹤霄牵起清秋的手,狼一样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眼前示弱的猎物,指腹沿着她纤弱的指骨缓慢研磨,玉葱般的手指被冻得通红且僵硬。
前几日,他就是差点被这双柔弱无骨的手送入黄泉,这样一双手深陷波谲云诡的盛京城真是可惜了,可也就是这样一双手贪图的有点太多。
他大拇指缓缓揉至千秋掌心之时,银光一闪,一道血痕截断了她原本蓬勃的生命线。
千秋痛的浑身一抖,急忙想撤回手,却被宋鹤霄牢牢握住手腕,动弹不得,理智告诉她也不能再动。
“小姐!”新柳大叫一声,急忙上前用手帕捂住了还在滴血的伤口。
宋鹤霄用地上的大氅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喊得再大声一些,待会儿整个国公府都会以为进了贼。
新柳强咽下胸腔中的恐惧,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墨书。”宋鹤霄一声令下。
墨书会意,快步走向新柳,不及她反应,便手起掌落将她打晕扛起。
千秋不顾伤口,死死地拽住新柳的手,问道:“你要带她去哪儿?”
宋鹤霄审视着这不合时宜的温情,他终于在千秋的假面上捕捉到了一丝裂痕,装了一晚上羔羊的狐狸开始挂相了,原来涉及她在意的人就会暴露原形。
“西厢房,这儿冰天雪地的,总得让她待在个温暖的地方不是?”
千秋狐疑地盯了他半晌,见他没有杀意,才放下心来。
宋鹤霄如果想杀她们,她们没有反抗的机会,如今虽说闹翻了脸,可她仍有断尾求生的机会,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活下来。
她侧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墨书的轨迹,直至墨书返回,方才重新将视线放到宋鹤霄身上。
宋鹤霄看了眼已经将手帕洇湿的血迹,道:“即便你巧舌如簧,我还是不信你。”
千秋忽而卸了力,瘫坐在地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子是嫌清秋知道的太多了吗?”
“欲加之罪?”
宋鹤霄向后抬手,墨书会意,立刻将袖中收着的印玺和信件递了过去。
“这花纹你可熟悉?”
她自然熟悉,那零落的芍药花是她私印上最为独特的标识,此印不似其他印玺,并非取材有多特殊,只因她的私印上的芍药哀绝颓艳,骤然看去给人一股世态炎凉之感,旁的商人为了图个吉利,一般都会避谶,可唯独她特立独行。
“一定是出了内贼?”
“什么内贼能躲过蕙质兰心的你的法眼?”
“世子可能看透人心?”
“不能。”
“我也不能,否则又怎会被世子诓骗来此?”
宋鹤霄再次强行牵起千秋受伤的手,右手毫不留情地扯下其上止血的手帕,皮肉再次撕裂。
千秋痛的拧起了眉,可仍旧不肯吭一声。
宋鹤霄见状拿起印玺盖在她伤口处捻了捻:“你若是还不说实话,下一步割的就会是你的舌头。”
“您的身边有我安插的人!”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游廊。
宋鹤霄将印玺扔在一边,收了玩弄的心思:“谁?”
“国公夫人身边的李妈妈。”
“那是我娘的陪嫁侍女,身家性命都在府里,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为名为利,人活在世上终有所图。”
“若你说谎——”
千秋截断宋鹤霄的威胁,怒吼道:“若我说谎,世子尽可以将我凌迟处死!”
“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成为我的人已经七年了,世子可曾察觉?”千秋冷笑一声,满目皆是嘲弄,“世子自诩机敏,却发现不了身边的内贼,那我又为何不能有看不透人心的时候?”
“那你说说,你身边的内贼是谁?”
“世子给我三日,三日之内,我必查个水落石出。”
“新柳留下。”
“一言为定。”
宋鹤霄拆开信封,将那娟秀的字迹摊开放在千秋面前:“那再聊聊这信件是怎么回事?”
“字迹可以模仿,若那内贼是我身边之人,必定熟悉我的笔迹,我的私印他可以偷到,信件自然也可以伪造。”
宋鹤霄看向金栗笺纸其上那刺眼的六个字——杀宋贼,护朝纲。
“世子可还愿信我?”
宋鹤霄仍是盯着那六个字不发一言,低眉轻笑了半晌,捡起一旁留有血迹的印玺盖在了千秋眉心,芍药花开的妖艳又颓靡,四周一片银装素裹,唯独她眉心一点轻红。
“伤口疼吗?”
“疼。”
“此次回京,六次刺杀,我挨了不止六刀,我也疼,所以你得和我一样疼。”
千秋勉强扯动苍白的唇,道:“应该的,我与世子自是共担风雨。”
“风雨欲来,是得多找些替死鬼,”宋鹤霄起身,对墨书吩咐道,“丑时已至,将她送回去吧。”
“是,马车早已备好。”
她赌对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
墨书上前扶起千秋向院外走。
千秋挣开墨书的手,缓慢站定:“我自己可以,只是新柳醒来怕是会闹,到时还得麻烦将军多加照顾。”
“林小姐放心,起码我们现在还是盟友,世子是不会对盟友下毒手的。”
好一个现在还是,若是她三日后交不出内贼,怕是会死的比贼寇还惨。
“劳烦待会儿将我送到三生堂。”
“这个时辰了,林小姐为何不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