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车就是为了去买蛋糕吗?”张余问。
“嗯,突然想吃了。”
张晔林在茶几上打开,拿出来放到张余面前。
“是你想吃还是我想吃?”
张晔林手顿了顿,又将蛋糕移到中间。
“我想吃,但花的是你的钱,所以我们一起吃吧。”张晔林看着他,又问一次,“吃吗?”
“那吃吧。”
张晔林拿起蛋糕刀开始切分,分给张余四分之三,他拿走了四分之一。
张余也懒得说什么了,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地吃。
“你最近还有时间吗?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东西,想去找找当时我用的降落伞,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买的蛋糕本身就不大,张晔林两口就吃完了,也不到沙发上坐着,就坐在了张余正对面的地上。
张余:“有空,那后天去吧,今晚来不及买东西了。”
张余是每隔两个月去看一次外婆,每次去都会买点祭奠品带去,也会给自己买点吃的喝的带过去,然后在那里待一个下午。
这天也是大晴天,两人一人提了一个大袋子,从山脚下慢慢往上走。
这山是比较平缓的山,山上种了很多果树,只是看起来收成不是很好。
重新回到相遇的地方,两人都各有感慨,毕竟他们两个能遇到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才发生的小概率事件。
因为来得勤,外婆坟头还很干净,没有什么杂草。
张余把东西摆好,又拜了拜,招呼外婆吃喝,然后就去找当时随时扔掉的降落伞,倒是张晔林,还跪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感谢外婆保佑他大难不死。
“张晔林!快来!找到了!”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刮风下雨,降落伞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了,还沾满了泥土树叶,卷成一团,张余差点没认出来。
张晔林循声跑过来,见了也不嫌弃,捡起来用手掌心慢慢摸着。
见他手掌全脏了,还刮到了上面的小树枝,留下一条红线,张余不由得问:“真的会有东西吗?”
说着就要伸手帮他找,张晔林一下就躲开了:“你别碰,很脏的,说不定还有虫子。”
其实张晔林在有些事情上不算特别好说话的人,有一次楼上那户人家的孩子发脾气,从楼梯那里扔下来一堆玻璃珠。
张晔林买完菜回来就看见楼梯上滚了一地的玻璃珠,拿了扫把扫到一堆,直接装了就扔掉了。
晚上那小孩坐在他家门口哭张余才知道这事儿,张晔林站在门口还说:“再哭我报警了,你这是扰民知不知道?”
天知道那小孩才四五岁,张晔林跟他讲起了扰民。
还有就是张余有一次喉咙发炎,但特别想吃辣子鸡,做好之后张晔林愣是一口没让他吃到。
张余一开始求他,后来又说这是花他自己钱买的食材,他自己亲手做的,凭什么不让他吃?
只是从头到尾,张晔林无动于衷,最后那碟辣子鸡一口没动。
见眼前人手停住了,张余连忙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张晔林仔细感受了一下,说:“可能有东西,有带刀来吗?”
两人又回到外婆那,东西都放在那里了。张余还真的有刀,他本来打算削水果用的。
“水果刀吗?你要不要先削个水果?待会儿刀脏了。”
张余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赶紧赶紧,待会儿矿泉水洗一下就好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知道不?”
张晔林虽然不赞同,但看张余着急的样子还是用刀划开了他刚刚摸到的位置。
那个位置跟其他位置不太一样,有一点皱,摸起来不是平的,但起伏几乎没有,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摸错。
降落伞被划出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材料,忽然视野中出现一小片黄白色的硫酸纸,张余激动道:“真的有!”
张晔林捏着边角拿起来看,上面是一串手机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张余伸长脖子看:“是手机号吧?是不是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要不要打打看?”
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他既希望张晔林恢复记忆找到家里人团聚,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但张晔林毕竟不是真的小狗,他总要回家的。
张余拿出手机,打开拨号页面递给他。
“先不打,我的事情可能有点复杂,现在又还没恢复记忆,最好是先按兵不动。”
“……你先跟我说,你是守法公民吗?”
张晔林笑了,说:“我三好公民!违法犯罪的事情绝对不碰,见一个我就报一次警。请党放心,强国有我可不是喊口号的。”
忽然热血起来,张余立定站好,手指绷得紧紧的敬了一个礼:“这位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四目相接,下一秒两人炸了似的大笑起来。
这山头其实是一个果园,为了方便浇水施肥,用水管引了水上来。张晔林在那洗了手,又回到外婆那吃吃喝喝。
张余躺回那个吊床上,茂密的树冠基本将阳光遮挡得一干二净,偶有几缕微风吹来,倒也惬意。
“装备很齐全啊张老板,有水有床自备食物,生活完全没问题了。”
张余闭着眼睛感受风声树枝晃动的声音,他觉得在这里很安宁。
“对啊,这是我第二个家!”
张晔林背靠着他头边上那棵树,跟他聊天:“你说人死了就真的不在了吗?”
“在吧?不在吧…我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不在,你会来这里吗?会在这里装一个吊床,把这里当成自己第二个家吗?”
张晔林语气放得很柔和,他不想再和张余闹别扭,但又希望他不要继续当不会飞的鸟。
“不会的,对不对?”
张余手臂压着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态。
但他说了:“对吧。”
张晔林松了一口气,循序渐进地:“其实外婆还在,家也还在,是不是?这里有一个家,兆福苑也有一个家,你在哪,家就在哪,外婆就在哪。你心里想着她,她就一直在你身边。”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外婆的模样,外婆对他很好,只要不涉及到生命安全,外婆永远是笑呵呵的。
都说遗忘很简单,永远铭记才难如登天。但对张余来说,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此难以忘记。
他想起来外婆也说过,小余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好的家。
现在张晔林也说,你在哪,家就在哪。
脑海里突然走马观花般闪过一幕幕他在这里待过的每一个下午,每一个晚上,吃的每一样东西,和外婆说过的每一句话。
好像,外婆真的没有离开,她一直在这里,等他来,等他走。
外婆总说要笑,笑起来了就会幸福快乐,于是家里总是欢声笑语,连在病床上,外婆也是笑着的,笑着跟他说好好生活,说了好多遍,他都答应了。
他告诉外婆,告诉自己,现在生活过得还不错,但遮羞布已经被扯开,露出的是他食言的真相。
“外婆,我是不是想错了、做错了?你不在,我真的不会做……”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不急不躁地,坟头前一棵松树轻轻晃了晃,落下来几片叶子,又被风包裹着缓缓落在张余头上,好似一场隔着时空的对话与抚摸。
张余站起来走到坟头前,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又喊了一声外婆,松树又轻轻地晃了晃。又喊一次,又晃了晃。
张余在这里喊过很多次外婆,但这是第一次得到回应,他终于想明白,从前一直是他做错,外婆是恼他了,恼他对自己不好。
小时候有一次下雨,张余贪玩还跑去河里玩,雨越下越大,他就觉得越好玩。被外婆发现后,外婆第一次打了他一顿,眼眶通红着,一边紧紧抱着他一边揍他,还和他冷战了一个星期,后来他写了好几张保证书签字画押外婆才消气。
这次外婆和他冷战了五年,却在他认识错误后立马就原谅了他。
外婆,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
张余在心里头保证,像从前写保证书那样,最后在外婆坟头前写下自己的名字,又说自己保证做到。
签完字,张余抬了抬手臂,头顶上忽然露出一抹阳光来,照得发旋那里亮闪闪的。
他回头看张晔林:“张晔林,我知道了。你和外婆一样,真心对我好。”
又站起来,走近张晔林说:“期不期待?等着,让你看看大鹏展翅的样子。”
张晔林笑出来,说好,说自己见识少,让张余一定给他开开眼。
下午张余整个人好像焕然一新,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这飞飞,那跑跑。
张晔林真怀疑他把人说得忘却红尘,要遁入佛门了。
但他知道,张余是真的想通了,他是很聪明敏锐的人,会意识到自己有问题,会努力自救,在感受到痛苦后立刻选择了辞职,但也会主动陷入沼泽里,麻木地保持着现状不变,当做对自己的惩罚。
张余不是轻易放弃自己的人,其实他一直都有努力生活,工作,做饭,听新闻,看书,不过也只是生活,不再追求更多彩的自己了。
他被痛苦和麻木不断拉扯着,失去了自己本身的形状。
要让他意识到,所谓的惩罚对于在乎的人来说也是一种酷刑,他就会迅速做出改变,因为已违背本心。
相处的大半个月,张余的善良和坚韧,勇气和能力,张晔林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无论谁,都有迷了眼的时候。
但是,要知道大海也有色差,群山也有错落,人也要允许自己的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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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斜,阳光洒在地上,将回家的路染成温暖的金黄色。
张余久违地感到特别,这条下山的路他走了无数遍,从未与人同行。而如今,身旁的人与他臂贴着臂,路虽窄,并非不可并肩。他已经知道,路的前方是家,路的后方也是家。
他想,面对世界的勇气,他丢掉了一次又一次,当了很久的缩头乌龟。现在却有个人愿意用足够的耐心一点点引他伸头,让他看到自己背上的壳仍然坚固,世上仍有一方天地为他所有,那里有爱有温暖也有祝福。他不再一叶障目,他要继续抬头。
太阳慢慢落下,张余却觉得正是新的一天。
“张余!可算让我逮到你了!!躲着我们不见!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我告诉你!老太婆的遗产你别想独吞!我是他儿子!我儿子是她正儿八经的孙子!凭什么让你一个外孙全拿了?!”
在一个岔路口,一个背着喷雾器,喘着粗气的男人突然出现,三个人迎面碰上。那男人一见到张余,立马跟打了药一样,佝偻着的背瞬间直起来,气也不喘了,面色红润,伸出来的一根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指着张余,几乎要跳起来大骂张余。
那男人虽看着虚胖,实实在在站在面前时体积是不小的,此时正骂得唾沫横飞,一会儿一阳指一会儿飞毛腿。
张晔林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挡在张余面前。他听出来这是张余舅舅,不好多说什么,低头问张余:
“要走还是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