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品牌的更新速度从春夏、秋冬两季加速到了每周上新,很难看到上个月的服装还挂在模特身上,对购物欲望强烈且钱多得没处花的人来说宛如天堂。
森鸥外像带着爱丽丝游走于各个商场之间,MIKI HOUSE、Bonpoint、Angelic Pretty、Shirley Tele……一家接着一家,不过,逛街的不只他俩。
不久前,在横滨站地下商场附近发生了恐怖袭击。为了避免社会恐慌,新闻媒体把事件进行了模糊化的报道,隐瞒了炸弹爆炸的事实。在大众的眼里,不明来源的巨响、无人伤亡再叠加地铁不受影响正常运营的结果,综合来看这只是一场隔三差五上演的小骚乱而已,连花费三分钟时间来关心的价值都没有。
但有人躲过了这种蒙蔽。
“发生了爆炸。炸弹的威力很不怎么样,连只老鼠都没炸死,也没有任何建筑物损毁,嫌犯当场就被武装侦探社的人和军警逮捕了。”
中也向森鸥外汇报现场的状况。他在黑暗世界里身经百战,并且他的小弟梶井对炸弹有着超乎异常的迷恋,因此“轰”的一声响起时,那是什么炸弹、多大威力、制造难度之类的信息就自动浮现眼前了。通常这种极速的信息抓取被称为“直觉”。
爆炸司空见惯,事件的关键是:除了Mafia,还有人敢对公共场所展开袭击吗?甚至挑选的地点还在军警本部附近?任何犯罪组织干这件事,都会被认为是对军警的挑衅吧。
中也压低帽子,目光不经意略过军警押送的队伍,嫌犯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身上没有半点危险的气息。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要么是蠢过头,要么是棋子。
森鸥外微笑着说:“横滨站内的年轮蛋糕非常好吃,不愧是人气店铺。辛苦你了,中也君,应该排了很久的队吧?”
“不,BOSS交代的事情就是任务,毕竟还要赶回来和您汇报,我只是和店长说如果能给我优先一下的话,Mafia很乐意免费为该店提供一段时间的安全保护。”中也露出坏笑,“世道这么乱,谁知道第二天还会不会发生恐怖袭击,店长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说回来,横滨站炸弹客的事……”
“这样就好。”森鸥外说,“白天的事,归白天的人管。”
中也从首领办公室出来后,边走边想:是什么人给炸弹客提供了犯罪计划?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中也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首领办公室的门。比起那些问题……自己出现在横滨站是巧合吗?
办公室里的森鸥外起身到棋桌边,上面是一盘已经开局的棋局,思索片刻后,他将黑子挪了一步。
横滨站的爆炸无疑是太宰在先行一步。如果军警内有陀思安插的卧底,那么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扯上了武装侦探社的嫌犯,将这次事件的某些方面作为一种战术备选。但以为太宰企图用这个案件让魔人上钩就大错特错了,这个案件是太宰给陀思磨好的刀,但需要用刀削的苹果还没准备好,因此并不会驱动魔人的任何动作。
若以钓鱼来比喻,想让大鱼游起来咬钩,需要做很多事前准备。比如要持续向某个区域投放饵料,形成诱鱼区域,让鱼在那里安全地觅食,这就叫打窝;接着在某个毫不特殊的时刻,无声无息地接近池塘;要选择坚韧、极细的,最好几乎在水中隐形的鱼线,将美味的诱饵甩得远远的;再耐心的等待观察,才有机会让鱼上钩。
所以,这一步就是由他来“打窝”。
他安排了一场极其日常活动——逛街。
现在正值梅雨季节,一连数天阴雨连绵,难得这天突然放晴,森鸥外似乎是凭着转晴的天气随机地决定去逛街。他经常逛街,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在出门前叫来了樋口。
“BOSS平时逛街不是都不带随从的吗?”樋口接到任务时满脸疑惑,只是逛街而已,竟指明需要黑蜥蜴陪同护卫。
“嗯?”
樋口背后窜上一股冷意,匆忙表现自己理解了首领的想法,“光天化日在军警的眼皮底下策划恐袭,也许下一次就是突然对您发起袭击。首领的人身安全当然是组织的第一要务!”
于是,一群人洋洋洒洒地出发了。
森鸥外逛街的派头很足,随从的人选包括了樋口、银、立原,还有几个基层成员。他环顾周围这些随员,盘算着这次行动将形成什么效果。
对于森鸥外来说,组织首领的一举一动都在向外界传递着信息,在人前端起一杯茶、说出一句话,都会左右局势。因此,无论是召集人马逛街还是当街下达指令,也都是一次未命名的行动。
两小时后,立原双手捧着好几个盒子,左肩右肩都挎着礼品袋,头上顶着爱丽丝恶作剧夹上的大红色蝴蝶发夹,艰难的跟着爱丽丝从商场大门出来。
“大光头!让我上去!”脑袋锃亮的社员蹲下来,爱丽丝捞起裙摆一脚跨了上去。
森鸥外由着她闹,半点没有耽误他向樋口下达新的指令,商业街每天都一样的热闹,在街上说话得比平时提高两三度音量。
“最近听说基层社员很躁动啊,尤其是负责武装侦探社附近街道的那些。这对和平稳定的势态非常不利,我决定下达一个命令——禁止对抗侦探社。”
樋口觉得今天得到的命令一个比一个难以理解,首领吃错药了吗?但听闻首领曾经是医术了得的医生,这个可能性几近于无。可是禁止对抗侦探社?难道偌大的Mafia还害怕与侦探社起冲突吗?两家挨得那么近,如果一直不对抗侦探社,岂不是由着对方骑在自己头上?那周围街道的业务可怎么开展?侦探社那群人喊着法制正义就冲上来,把基层成员给抓个一干二净了吧?
看着樋口用缩小的瞳孔表达出来的一百个疑问,森鸥外补充道:“只是当下。”
即便只是当下!
“可是,对抗组合同盟已经解体了,那跟生意对手侦探社发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吧?”除非看到侦探社的人就跪下!
森鸥外冷峻地问:“你有异议吗?”
有,但我不敢说。樋口把话咽了回去。
“不,绝不是!”
“虽然我看似不正经,但是身为首领,我也考虑了很多。相信我吧。银,将这个命令一五一十地传达给全员,把这些纸交给所有干部。”森鸥外将一张折起的信笺交给了银。
打窝的饵料已经洒下,魔人会嗅着味道游向哪里呢?——Mafia的首领非常担心自己的安全,正在极力避免与武装侦探社的冲突,目前这是Mafia内的最高指示。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我方最害怕的事,就是敌人最乐于攻击的目标。因此只要自己表现出了这种“害怕”,魔人就会让这种“害怕”成真。那么设计一个同时达成“两社冲突”和“危害首领”的战略方案,就会进入魔人的考虑范围了。但敌人是否会马上采纳这个方案?
现在还不会。
以魔人的性格,他会极为谨慎地对待一切浮在水面的事物,怀疑一切都是敌人的诱饵。这里有食物、他想吃,没错,但他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他会犹疑着去分辨这些信息背后的意图,想要一个能验证这些食物安全性的东西。
这时候就应该把真正的活饵远远扔出去。
将活蚯蚓用极细的隐藏于水中的线系着,让它在水里乱窜,它不仅不受钓手的摆布,鱼要吃到它还得自己费点功夫,是最自然的、最不像人工投入的饵料。如果鱼将它吃下后仍没被钓起,那么从鱼的角度,这片水域则会被判断为安全,它将在这里大快朵颐。
森鸥外内心早已圈定了这条蚯蚓。
Ace——Mafia五大干部之一。初见时只是一个大闹赌场的赌徒,之后凭借不明来源的巨大财力买到重要的干部之位。
“干部之位……这个数,再加溢价,最终价格是……。”
森鸥外敲着桌面的计算器,数字占满的计算器的显示屏。Ace没有还价,无所谓地按开价支付了款项,这让森鸥外大赚一笔。
Mafia的干部当然有丰厚的薪资和高额的抽成,但与普通的捐官纳爵不同,Mafia干部这个职务本身并无大肆敛财的效用,反而得把命搭上给Mafia做出巨大贡献,才能爬上这个位置,而后将会过上日夜操劳、殚精竭虑的日子。半路出家的Ace做这笔亏本买卖,图什么呢?
必然是巨大财富也买不到的东西。
因此,不是他自己对Mafia有阴谋,就是有人指使他对Mafia有阴谋,Ace是Mafia的敌人——森鸥外做出了判断。
森鸥外一直等待着能发挥Ace生命价值的机会,没错,即便是必须杀掉的敌人,也应该为Mafia鞠躬尽瘁后再死。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组合之战时你到哪里去了呢,Ace?”森鸥外像闲聊一样语气亲切的问道。
Ace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显然这是森鸥外对他的敲打,他必须马上展示自己身为干部的有用之处,否则森鸥外随时可以借题发挥撤下他的干部之位。
“BOSS,不需要多久,白鲸坠落计划的幕后主使将会出现在Mafia的地牢。”
Ace的答非所问果然让森鸥外满意地点头,蚯蚓下水了。
“成员异能信息”是异能组织能够生存并发展壮大的核心机密。作为敌人,Ace必定搜集了一堆“Mafia的核心机密”,也就是组织内从上到下的成员异能信息。这份情报对于击溃Mafia具有很高的战术价值,所有想消灭Mafia的敌人都想得到它。
魔人也不例外。“成员异能信息”就是蚯蚓身上那股能吸引大鱼的腥味——令人垂涎欲滴。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咬着指甲,眼睛注视着发光的屏幕,思考着Mafia的弱点:Mafia的组织结构非常紧密,成员严守信息保密规定,并且对于叛徒毫不留情,想要安插内应很不容易。
挑选一个基层成员下手,威胁他说出情报,这当然也是方案之一,但基层成员的情报没有价值,有价值的信息至少在准干部级别之上,怎么弄到一个准干部甚至干部,并从对方那里撬出信息呢?
屏幕上显示着分散各处的小老鼠传递回来的情报,这些情报就像水滴,乍看之下琐碎又无用,但汇聚到他这里就成为了信息的湖泊。
“哦?”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其中的一条,兴趣被勾了起来。有个Mafia的干部,在黑市重金悬赏活捉自己。
“Ace?这是哪一号人物?在组合之战里连头都没冒过。”
很快,小老鼠们将“这号人物”的公开信息送交到了主人的手上。
“因为在组合之战中做了逃兵,想捉住我来将功抵罪?”他阴郁地笑,“不,这是Mafia的敌人。”
分析出Ace的立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问题是,森鸥外分析出Ace的立场了吗?——这个人并不是最近当上干部的,如果森鸥外发现了,这个时间足够他把Ace在组合之战前就除掉,但他没有,也就是反证了森鸥外没发现Ace的立场。
“就从他下手吧。”
绑架或者威胁Mafia的成员获取的信息并不可信,如果是忠诚的成员,吐出来的只能是假情报,而如果是不忠诚的叛徒,能背叛森鸥外也就能忽悠自己,所给的情报也不会是真的。
可是如果信息抢夺自潜伏于Mafia内部核心的敌人——那必然是最真实可信的了。
当然真实可信,森鸥外内心应和着陀思对Ace的判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因此Ace收集的异能信息必须真实。
感谢你,主!
森鸥外像一个正宗的俄罗斯基督教信徒一样,从额头到胸口,右肩到左肩画了一个十字。
对于森鸥外来说,宗教与理性主义和实证精神相违,他并不信仰宗教。因此,这不是他在为自己祈祷,而是在帮陀思妥耶夫斯基感谢上帝。
一方想要吃,一方想要喂,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几天后,Ace的的任务就有了进展。
Ace的能力在于钱而不在于脑,森鸥外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感到很高兴。他大约认为“白鲸坠落”计划的黑幕本应是挺了不得的人物,结果却被委托的绑架专家绑架,说明的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入敌营”而是“对方能力不错但不过如此”。
骄兵必败。
森鸥外并不关心Ace审问的方式,也不关心审问的结果,毕竟只是一场表演,Ace越是在陀思面前旋转跳跃,就越能激发对方的食欲。因此,当Ace的海船在公海上失去踪迹,他本人也如同水渍一样蒸发掉、连续数日毫无音讯之后,森鸥外对外发布了讣告,计划举办一场符合干部规格的丧礼,克制地表达失去一名干将的悲伤。
“爱丽丝,今晚吃金枪鱼刺身吧。”
时间回到数日前。
结束了护卫森鸥外的工作,银回到了Mafia大楼。她在大楼内穿梭,从一个楼层上到另一个楼层,进入某个角落的房间,打开某个文件柜的门,在某两个文件盒之间拨开一道缝隙,露出隐藏在其中的密码输入键盘,摁下一串数字,旁边的文柜件在机械机构的带动下缓缓挪开,露出了隐藏其后的黑暗空间。里面,是直达Mafia地下二层秘密房间的电梯。
刚才,BOSS交给她一张信笺,这张信笺是给谁的,在BOSS做出“交给她”这个动作的时候就确定了。
为了暗杀工作的隐蔽性和便于杀手的伪装,如非必要,她不能开口说话,因此连上司樋口都没听过她的声音,即便偶尔有人听过她的只言片语,长久之下也记不清了。
BOSS交代她将“禁止对抗侦探社”的命令传达全员,包括所有的干部——这就是一个根本不能完成地任务,BOSS对此相当清楚。在此前提下,能被她通知到,并且需要被她通知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她的老师魏尔伦。
地下二层的灯光是声控的,还很昏暗,这个最低限度的照明只是为了让她这样的人能勉强看清开门的密码键盘而已。魏尔伦本身对紫外线和光照没有需求,他总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沉默。
银递来的信笺上只有一个词:等待。
他本来就一直在等待,BOSS的命令显得很多余,这个“等待”是等待的意思,还是别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看着银将门关上,魏尔伦叹了一口气。他从来不解密文件,往前几年是没有文件需要解密,往前十几年则是这件事不需要他做,无论是指令还是情报,到达他这里的时候都是明明白白的。
这时屋内又只剩他一个人,没有光,没有声音。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屏息聆听,耳内传来了缓慢、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