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气泡水开罐 > 限定特饮
    临近十月,几场秋雨下来,夏暑消散,北仓市中再没了蝉鸣的聒噪。

    夜伴着凉意悄然降临。

    暮瑜匆匆将身子裹进懒人斗篷,随后一屁股窝回电脑跟前,恰逢热搜界面弹出个新的话题。

    #何斋雅砚自成一格—覆面系男友#

    六年前,何斋雅砚在某档综艺里一炮而红。

    这两年更是势头强劲,仅凭一部小成本甜宠网剧,迅速跻身流量小生行列。

    更有粉丝将:涉砚成雅何公子,清心寡欲需入斋,这句词列为安利口号。

    流传程度之广,连非饭圈人士都熟稔于心。

    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漫过来的白光好似学校汇演那天。

    黑暗里一束光打在他身上,而她坐于台下,全身都缩在阴影里。

    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无力感,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暮瑜戳开微信气泡窗,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出残影:

    【木鱼:他家热搜是按年包下的么?这彩虹屁还没我小学写的周记丰富。】

    回车键被拍出惊堂木气势,连带热搜截图甩进对话框。

    对方很快回传信息:

    【此路不通:要不你去应聘他家运营?然后把#今天diss四字了吗#挂上热搜,立马离职跑路。】

    【木鱼:路晚晚!你的嘴是租来按秒计费的嘛!!!】

    【此路不通:行行行!哎,要我说,当年你就不该舍己救他,那可是决定命运的转折点啊!瞅瞅现在,人家成了内娱顶流,营销漫天飞。你呢?混到千万级博主,黑子全网追。】

    【木鱼:上周音乐节真没白陪你淋雨哈,单押张口就来,这街的综艺都补完了?】

    【此路不通:没呀,问这个干嘛?】

    【木鱼:不干嘛,把你支走,我好出门抽支烟,清静清静。】

    路晚晚照例发来一个吸烟有害健康的表情包。

    【此路不通:赶紧戒掉。】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稍加停顿。

    暮瑜将刚打好的文字草草删除,由原本的—我也想啊,改为:

    【木鱼:我知道。】

    *

    暮瑜倚在天台的防火门上,一下下搓起滚轮火机。

    晚风未歇,四溅出的火花转瞬即逝,她很快没了耐心。

    拇指娴熟地顶开烟盒盒盖,准备将火机连同未燃的烟支一起放回。

    食指正往里推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警惕地偏头朝声源处望去。

    下一秒,一束足以令人短暂致盲的强光从楼梯拐角处照了过来。

    等暮瑜反应过来时,她的小腿已经撞在了天台边缘,整个人以鱼翻肚白的仰面姿态折了下去。

    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始作俑者伸出手,试图抓住她。

    人没救回来,反倒给自己搭下去了。

    借着万家灯火,急速下坠的暮瑜终于看清了对方样貌。

    他眉眼极为好看,一双自带卧蚕的桃花眼似勾似引,中和掉了薄唇给人带来的清冷感。

    暮瑜幼小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启动开关却并非这副如同经女娲之手精心雕琢的皮相。

    而是眼前这人。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遗言:“早该猜到是你这个煞星!”

    话音刚落的仅仅数秒,人生的走马灯在暮瑜脑内一瞬亮起。

    *

    似是预见到以暮瑜的学习天赋,虽说上一中没戏,但努努力,考个二中还是有希望的,再不济还有马路对面的职高兜底。

    在生下暮瑜的第六个年头,暮红梅女士便火速在二中周边盘下间临街商铺。

    这个不到一百平的炸串小店。

    一楼是半开放厨房,进门处还为暮瑜摆了张充当招财猫的专用席位。

    二楼作为用餐区域,三楼则是母女俩平时住的地方。

    年复一年,随着带有北仓二中字样的录取通知单邮寄到店,老母亲的这些远虑才终是落了定。

    高一下学期分班考结束,暮瑜拉着路晚晚去店里觅食。

    凳子还没坐热,玻璃门被撞得叮当乱响,蒸腾暑气裹着少年们清亮声线涌了进来。

    暮瑜不经意间回头,视线顺着楼梯口那双一步连跨两阶的大长腿往上攀。

    她捧起炸得焦黄的冷面卷鸡柳大口一咬。

    嘴里不咸不淡地感慨,“那腿是拿建模参数调的吧。”

    一分钟前还大谈:再深厚的同桌情谊,也难逃劳燕分飞命运,椎心泣血的路晚晚,神秘兮兮地把脑袋凑到暮瑜跟前。

    “那可是咱仓二中新晋的门面,实验班有名的尖子生,名字也贼特别,四个字儿的,叫何什么来着。”

    路晚晚蹙眉,后知后觉说:“何斋雅砚?哦!对!是这么个名儿!你说他家里是不是有位虔心崇佛的长辈呀?不然咋会给孩子起这么个不中不日的名儿。”

    暮瑜一个鄙夷的眼神过去,“我妈有句话总结得真到位。”

    路晚晚满眼好奇,“啥呀?”

    暮瑜学起红梅女士的腔调:“晚晚这小丫头,除了学习不灵,其他哪儿哪儿都行,要搁到改革开放那会儿,保准是个人才。”

    路晚晚,“可不是么,我就是生不逢时!”

    暮瑜假模假式地掏出手机,“让我查查那个年代的情报贩子都是什么下场。”

    煽风点火的星座搭子凑到一块儿,一天不贩剑就浑身难受。

    路晚晚手握筷子,指点江山,“八卦是人类本能,就像呼吸一样重要,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那社会得冷漠成……”

    话音未落,礼花升空的碎裂声突然炸响。

    暮瑜狼狈地坐在水泥地面,茫然看着一旁只剩三条腿的廉价塑料凳,无助呐喊:“红梅!早说了校门口杂货店的东西信不过!”

    路晚晚慌手忙脚地将暮瑜从地上扶起。

    暮红梅掀开后厨门帘探出半张脸,打趣说,“这是连塑料凳都瞧不下眼,督促你减肥呢,要是从小学跳舞,总能比现在瘦溜。”

    说完,人一转头,又忙着备餐去了。

    虽说暮瑜是吃了小骨架,一胖先胖脸的亏,但她的身材条件实在优越。

    是连路过阿姨瞧见都会夸句:这孩子脖子长,腿儿长,一看就是个跳舞苗子的程度。

    搞得暮红梅每每都要跟人解释句,“送去学过,不到半天就在练功房里大哭特哭,孩子不想学,咱也不能逼孩子学呀。”

    这话不假,可省去其中过程却是云泥之别。

    被送去学舞那天,八岁的小暮瑜声咽气堵地站在红纱毯上,右眼由于下腰时被老师用手指不慎戳到,这会儿疼得止不住泪。

    可身着练功服的年轻女人却对前来接孩子的暮红梅这样描述。

    “你家小孩真不适合跳舞,身子板硬不说,这还没下几次腰呢,就哭成这样,耍性子说什么都不练了。我看您啊,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把孩子领家去吧。”

    暮瑜开智本就比同龄人晚,哪懂大人间这些弯弯绕绕,不明就里地跟母亲回了家。

    等大些明白过来,再听母亲调侃,却也懒得解释了。

    炸串店里多是二中学生,有人闻声下楼看起热闹。

    其中一名男生更是拿嘴贱当个性,戏谑说:“豁,感情一个人摔倒能有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呢。”

    生于秋的人有着独属于天秤座的人生信条。

    baland peace。

    暮瑜置若罔闻地拖了张新凳子坐下,她现在只关心自己隐隐作痛的尾椎骨。

    不同于暮瑜的处事风格,路晚晚抱起手臂,一开口便硝烟味儿四起,“这腿儿短啊,还是有好处。被个头高的一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跟那网络键盘侠似的。”

    要说一生要强的中国男人最在意什么。

    凡是问起身高,根本不存在一米七九以下的男性物种,因为他们会四舍五入,统称自己为:一米八。

    此刻,这位‘一米八’男性几近疯狂地拨开挡在楼梯口的几人,走到她俩跟前。

    路晚晚用韩男破防的专用手势掐起一颗梅,嘴里神神叨叨念着词:“你没事吧?没事儿就吃溜溜梅。”

    全然不顾杵在一旁,脚踩矮子乐的愤怒男高。

    毕竟在自家地盘,暮瑜唯恐这货一言不合再把她俩桌子掀咯,事后扯皮定损想想就怪麻烦的。

    只好大发善心地给对方递去台阶,“来都来了,这些送给你和你楼上的朋友们吃吧。”

    再附赠个明媚的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点连路边的狗都知道,外加中国式平息所有矛盾的四字法则。

    暮瑜递去的零食分享桶被男生自然接过,对方拽拽地转身上楼。

    其余人见没瓜可吃,也就散走了。

    独留路晚晚一人顿感两肋被好友反插两刀,开始大发牢骚:“鱼崽,有我在,你别怂啊!”

    “谁说我怂了?这叫战术性示弱!”

    暮瑜说着,伸手从门边的汽水箱里捞了瓶大白梨出来。

    起好。

    放到路晚晚桌前。

    “男生不过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幼稚鬼,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话音突然黏在舌尖,暮瑜终于忍不住问:“眼睛里进东西了?用不用我帮你吹吹?”

    之前还在疯狂眨眼示意暮瑜‘你别再说了’的路晚晚,当下满脸满眼的生无可恋。

    心说:吹屁吹,说别人一套一套的,数你最缺心眼。

    暮瑜这边还没回过味儿来,身侧忽地传来一道清泠泠的男声:“同学。”

    她侧过头,眼睛落在被人穿出九分效果的校服裤上。

    联想起刚被路晚晚普及的校园八卦。

    仓二中的,门面么?

    暮瑜满是好奇地抬头看了眼。

    学校里戴眼镜的男生不在少数,但大多以窄边的全黑框眼镜为主,总是衬得人精明或憨厚。

    眼前这人却戴了副上黑下金丝边的眉框镜,略大的校服外套被一双宽肩撑着,松松垮垮罩在身上。

    往那一站,周身都透着股对世俗不屑一顾的贵公子气息,也难怪会成为小女生们口中的焦点人物。

    瞧着对面好友两眼放光不值钱的样子,路晚晚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桌下偷偷踹了暮瑜一脚。

    沉浸式观赏就这样被一脚踹醒。

    暮瑜这才缓过神,连忙用手抵在脸颊一侧,匐着桌面,低声问:“他什么时

    “从你说我们男生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幼稚鬼,开始。”

    何斋雅砚接话接得自然,准确复述着自己刚听到的内容。

    暮瑜默默放下那只掩面盗铃的手,极其小声地嘟囔句:“好家伙,还学会抢答了。”

    路晚晚:“……”

    短暂的沉默过后,何斋雅砚将一本手掌般大的记事薄倒扣在暮瑜桌前。

    这个本子之前一直被他握在手里,暮瑜注意到的时候只当是单词本之类的。

    亏她还暗叹真不愧是尖子生,走到哪儿都不忘学习,哪承想全是自己的脑补。

    按现有情况分析……

    这是让她多写字少说话,谨言慎行?

    还是他朋友把diss的话写在本儿上,托他代为转交?

    本子的存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引诱着人迫切追寻答案。

    谁怕谁,她倒要看看这里边。

    这里边。

    “这里边写的什么?”

    暮瑜翻本的动作静止,山葡萄大的瞳仁像浸在溪流中的黑曜石,闪着明亮的光,透着清澈的愚蠢。

    “没看出来?”那张三庭比例略带缺憾的俊俏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也对,头小不长脑么。”

    可怜的记事本被暮瑜死死攥在手里,被激怒的同时她还顿悟出一个道理:

    贵公子和斯文败类之间,其实只隔了一张嘴的距离。

    校服和闭嘴,才是男人最好的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