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祁宥的吉普车拐过315国道某个弯道时,温叙白先看见了那辆歪在路边的红色牧马人。
车门大敞,音响里放着躁动的藏语摇滚,一个穿铆钉皮衣的姑娘正蹲在引擎盖前骂骂咧咧。
"操,这破车还不如我前男友靠谱!"她抬头看见他们,立刻挥手,"喂!会修涡轮增压吗?”
她身后,一个戴细框眼镜的男生正默默递工具,袖口沾着机油,温声补了句:"……或者帮忙叫拖车也行。"
"涡轮增压?"祁宥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温叙白听出他藏在语气里的兴奋
穿着皮衣姑娘的指甲涂着黑色甲油,她用力拍了拍马人的引擎盖:"这玩意儿在海拔三千米就开始装死!”
"陈默。"男生抬头自我介绍,"她叫洛桑,她往冷却液里掺红牛的时候,我该阻止的。"
祁宥的扳手刚碰到涡轮增压器的螺丝,洛桑突然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青稞酒,瓶身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涡轮急救"。
"先喝一口再修,"她晃着酒瓶,金属腰链哗啦作响,"高原修车法则第一条。"
“谢了”祁宥摆摆手表示拒绝。
洛桑耸耸肩,拿着酒走到一边去喝了。
祁宥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随手用沾满机油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洛桑看着完全不搭噶的两人,有些好奇
她仰头灌了一口"你们两个到底要去哪?"
"帕米尔高原。"
"巧了,"陈默推了推眼镜,"我们也是。"
祁宥看向他突然笑出声,举起酒杯:"更巧的是,我也是。"
四人面面相觑,洛桑的银腰链在风中叮当作响。
"那就一起?"她挑眉,"我这车音响好,路上能放藏语摇滚。"
暮色降临,两辆车在315国道旁的一处背风坡下。祁宥从吉普车后座拖出个铁皮箱,里面整齐码着便携具和罐头。
"没想到你还带着这个。"温叙白蹲下身,好奇地翻看一个印着俄文的牛肉罐头。
"我可是大魔术师"祁宥咧嘴一笑,露出虎牙。
洛桑已经利落地劈开几块枯胡杨木,陈默正用地质锤把石块垒成挡风墙。火星溅起的瞬间,四个人的影子在戈壁的夜幕下突然变得很近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四张年轻的脸庞。
温叙白看着一旁的两人,洛桑离陈默很近,不是距离上的,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关系,她的手就这么搭在对方腿上,而陈默并没有表达拒绝或生气。
"所以...你们俩是恋人?"他问道
祁宥在一旁挑眉,显然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洛桑咧嘴一笑,虎牙在火光中闪闪发亮:"怎么,不像吗?"她伸手拽过陈默的衣领,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留下个辣椒酱的唇印。
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火焰:"从地质学角度来说,我们的相遇概率是0.003%。"
"少来!"洛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明明是你这个书呆子非要研究我的摩托车。”
"那是在加油站,"洛桑眼睛亮了起来,"我正在给我的宝贝摩托换机油,这家伙突然蹲在旁边,说什么''''你的发动机声音不对''''。"
陈默轻声补充:"是曲轴轴承磨损导致的二阶振动。"
"然后他就掏出一堆我听不懂的数据,"洛桑翻了个白眼,"非要帮我修车。结果修到一半下起暴雨,我们躲在加油站的小屋里聊了一整夜。"
"他给我讲岩石的年龄,我教他喝青稞酒,"洛桑晃着酒瓶,"后来发现我们都要去帕米尔。"
陈默难得地笑了笑:"她说要去看会走路的石头,我说要研究冰川矿物。本质上是在追寻同一种奇迹。"
"真正确定关系是在青海湖,"洛桑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那天零下十度,摩托抛锚了。这个傻子把羽绒服给我,自己穿着单衣在风雪里修车。"
陈默握住她的手:"然后她突然抱住我,说''''你要是冻死了,谁给我讲地质知识''''。"
篝火突然爆出个火星,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洛桑的指甲油剥落得斑驳,陈默的指节上还沾着机油。
"该你们了!"洛桑突然转向温叙白和祁宥,"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祁宥笑着看温叙白,温叙白挑挑眉
“他是我债主”祁宥带着笑来了一句,温叙白有些愣,突然想到之前他说的话,有些无奈,但还是没否认。
洛桑眼睛瞪得极大“玩这么大?”
大家都露出不约而同的笑,温叙白突然觉得刚才好像不应该让祁宥说话,这个人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正常。
突然洛桑站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多大了?看起来比我小,感觉上却又好像比我大?”她看着温叙白说道
温叙白捣了捣火堆“二十九”
“二十九?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啊?!”洛桑睁大眼开始喊,“你比我大了九岁???”
温叙白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震惊,于是看向一旁的祁宥,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
“那你看我像几岁?”祁宥在一旁挑挑眉说道
洛桑摆摆手,“我不猜了,你们男人的花期不是很短的吗?”
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我猜你二十三?”
洛桑实是在摸不准面前这个男人,对方的性格很外向,有种十几岁少年的洒脱。
但经过上次的教训,她又往上加了几个数。
祁宥有棕黑色的自然卷发,左耳还有一枚银质耳环,简直像一个复杂的丛林植物。
“我三十了”祁宥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把洛桑震惊了一下又一下。
她不相信的说“我不信”
祁宥也没多狡辩“真三十了,要不是你说,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今年多大了。”
温叙白在一旁静静的听,他倒是没太大震惊,对方身上游刃有余的气质,不像是十几岁身上有的。
“那您的工作是?”洛桑看着那辆破吉普,看着他身上的着装,看了看对方的气质,她心里暗暗想,感觉像个修车的
“现在是无业游民”祁宥琥珀色的眼睛里发着微光。
说到这里,温叙白才真的回头看了看他,祁宥也偏头看向他,洛桑带着好奇的眼神也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不过还当过流浪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祁宥笑了“街头卖过艺,当过外卖员,”
刚开始说的时候洛桑还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直到她发现对方只是说了个开头。
“去赌场当过荷官,当过潜水教练,也去当过登山向导……”
"最穷的时候在重庆大厦洗盘子”他笑着展示手掌的茧,"但有个缅甸厨娘教我做了全世界最好吃的咖喱。”
随着祁宥越说越多,洛桑的嘴越张越大
祁宥侧头笑了笑。“我还当过幼儿园老师呢”他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不过小孩都被我吓哭了。”
听到他说这话,温叙白也没忍住笑了
“其实,祁宥淡淡开口“我出过家。”
“什么?!这是真的吗?那你现在呢?”洛桑感觉自己的嘴不会说话了,自己的舌头要和牙齿打架了
“还俗了”祁宥没多解释,看向旁边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的温叙白,温叙白头一回知道前几十年人生可以过成这样。
温叙白想了想自己出家的样子,林惊澜应该会直接杀到寺庙把他拖走吧?
他开口道“你出家,你爸妈不生气?”
“我爸怎么不生气,他都快气死了”他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妈……她在我十二岁就去世了。”
温叙白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的家庭是……
“抱歉……”
“没事。”祁宥语气轻松。
“我爸生气,但他当时没空管我,忙着工作,忙着追人,等有空管的时候,我已经吃斋念佛了。
“他当时气的快要把寺庙砸了,后来说再也不管我了,每个月还是会偷偷来看我,老头就是倔脾气,实际上嘴上说的和干的是两码事”祁宥津津乐道的说着。
“追人?”洛桑听到一半问道,她刚开始觉得对方挺酷,听到后来又觉得对方挺惨。
“我小妈”祁宥似乎并不在意“我爸祁英华,香港人”祁宥开口时,语气很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做生意的,挺有钱,我妈去世后,他娶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生。”
“外面都说她是图钱,但其实……他俩挺配的。”
温叙白看着他。
“她是个有趣的人。”
“她喜欢半夜去天台跳舞,会把我爸的古董花瓶涂成荧光粉,还养了只秃毛鹦鹉,天天教它骂脏话。”
温叙白忍不住笑了:“你爸不管?”
“管什么?”祁宥笑道,“他爱死她了。”
“她说想学开飞机,我爸就真给她报了班。她说要环游世界,第二天家里就多了辆房车。”
温叙白沉默了一会儿:“……你不介意?”
祁宥耸肩:“介意什么?她比我还会拆家,我俩处得挺好。”
“你爸是谁?!”洛桑一直没打断两人之间的谈话,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
洛桑一副呆住的模样
祁宥正用扳手撬着罐头,闻言头也不抬:“祁英华啊,就那个搞航运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洛桑手里的酒壶"啪"地掉在地上,青稞酒渗进泥土。
"你说..你爸是祁英华??"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藏语口音变得更重,"那个在香港有私人游艇、上过财经杂志封面的祁家?"
祁宥正用瑞士军刀撬着罐头,闻言耸耸肩:"游艇被我十六岁那年开去撞了码头。"
洛桑猛地站起来,皮靴踢翻了篝火堆。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祁宥脖子上那根她以为是地摊货的红绳,在火光下突然显现出极细的金丝纹路。
火星四溅中她一把扯开祁宥的衣领
祁宥大笑着摆出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洛桑哪顾得上这个,"这他妈是定制衬衫?"她指着领口内侧几乎磨没的刺绣,"这料子够买我十把藏刀”。
听到这祁宥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所以呢?现在要不要把我卖了,说不定能卖好多钱。”
“我不稀罕”洛桑撇撇嘴,又起身去拿酒。
什么怪人。
少爷的命,流浪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