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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祠堂的阴冷尚未从骨缝中散去,长公主赐下的那枚凤纹名帖却已在掌心烙下滚烫的印记。董府上下,暗流因这小小的黑帖而汹涌。皖鱼成了风暴眼,羡慕、嫉妒、猜忌的目光如芒在背。

    董妧玥的嫉妒已淬成剧毒。祖母寿辰将至,其珍藏的一支累丝嵌宝金凤簪竟不翼而飞。阖府震动,老夫人震怒。

    翌日,郁清奉命去库房取份例,路过妧玥所居的“芳菲苑”外小径时,“不慎”被石子绊了一下,袖中滑落一小块湖蓝色云锦边角料,恰好落在显眼处。妧玥的贴身丫鬟翠儿正巧出来,疑惑地拾起。

    郁清慌忙上前,一脸歉意:“翠儿姐姐,是我不小心……” 她瞥了眼那布料,欲言又止,最终压低声音,带着忧虑道:“这料子……唉,小姐最近得了长公主赏的几匹好料子,宝贝得很,连带着翻箱倒柜,总爱摆弄老夫人以前赏的那个紫檀旧妆奁匣子……可别又惹出什么误会才好。” 她说完,匆匆行礼离开,留下若有所思的翠儿和那块刺眼的湖蓝云锦——正是皖鱼新做那件准备听雪楼之行的外衫料子,与老夫人丢失金簪的妆奁内衬颜色、质地惊人相似!

    不出半日,董妧玥便拿着那块布料,哭倒在董崇山和祖母面前:“父亲!祖母!女儿亲眼所见,那布料就是从大姐姐房里流出来的!定是她偷了金簪,怕被发现,才藏在那旧匣子里!女儿不敢妄言,但……但证据在此啊!” 董崇山本就因长公主垂青皖鱼而心中不虞,此刻怒不可遏,当即带人直扑皖鱼的“静芜院”。

    屋内被翻得一片狼藉。皖鱼冷眼看着,心知又是构陷。就在众人以为一无所获时,一个婆子高呼:“找到了!在妆奁暗格里!” 掏出的并非金簪,却是一枚成色极好、却明显不属于皖鱼的翡翠耳珰!这正是郁清早前“处理”柳氏赏赐的旧物时,悄悄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道具”。

    “这……这不是玥儿前些日子丢的那对耳珰中的一只吗?!” 柳氏惊呼,看向皖鱼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好啊!偷簪不成,连妹妹的首饰也顺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董妧玥恰到好处地掩面啜泣:“姐姐……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皖鱼百口莫辩。她下意识看向郁清,只见郁清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老爷、夫人、老夫人明鉴!小姐绝不会做这等事!定是有人栽赃!求老爷明察!” 她额头很快红肿,声泪俱下,忠仆形象无可挑剔。然而,在无人注意的刹那,她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的嘲弄如流星般划过。

    布料掉落太巧了,旧匣子也位置精准。翡翠耳珰出现得诡异。皖鱼心中疑窦丛生。

    柳氏怒不可遏:“还不跪下!”

    董崇山:“够了!子不教,母之过!”

    柳氏听到这句话,红了眼,喃喃道,“老爷……”

    因“首饰风波”,柳氏再次被董崇山当着下人的面斥责“治院不严”、“教养无方”,颜面尽失。

    回到主院,她将一腔怒火尽数倾泻在皖鱼身上。

    柳氏气得摔了茶盏:“孽障!得了长公主青眼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连偷鸡摸狗的事都做得出来!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从今日起,你的份例减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院门一步!”

    郁清立刻扑跪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息怒啊!小姐她……她年纪小,骤然得了长公主垂青,难免……难免得意忘形了些,失了分寸,绝非有意顶撞夫人、连累夫人受责啊!求夫人看在小姐大病初愈,又是初犯的份上,饶了小姐吧!” 字字句句,看似求情,却将“得意忘形”、“连累生母”的罪名死死钉在皖鱼头上。

    柳氏闻言更是怒火中烧,指着皖鱼:“得意忘形?她也配!给我滚出去!”

    皖鱼默默退出。郁清留下收拾残局,她一边小心翼翼擦拭溅湿的地面,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说给柳氏听:“说起来,玥小姐真是好福气,老爷今早特意让人送了一匹新贡的‘霞影纱’去芳菲苑呢,那流光溢彩的,衬得玥小姐跟仙子似的。夫人您待庶出的小姐都这般大方慈爱,真是菩萨心肠。” 她语气真诚,仿佛真心赞叹柳氏的“慈爱”。

    柳氏胸口一窒,看着郁清低眉顺眼的样子,再想到董妧玥的风光和皖鱼的“惹祸”,对皖鱼的厌恶更深一层,“以后没有我的指令,不准出她闺院!”

    郁清惊讶:“夫人,这……”

    柳氏横眉冷对:“听我的!我可是当家主母!”

    那份例克扣得更加严苛,母女之间仅存的一丝情分荡然无存。

    皖鱼巧妙地发现,每次柳氏发难,郁清必在旁“劝解”,话语如软刀子。皖鱼清晰地感觉到,郁清的话非但没平息柳氏怒火,反而火上浇油。

    数月已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只不过大小姐愈发被夫人讨厌,大小姐愈发沉默寡言了。

    府里有个伺候过已故老太爷的张嬷嬷,为人耿直,在藏书阁走水那日,她隐约看到董妧玥的丫鬟匆匆从回廊离开,神色慌张。她也曾私下对相熟的老仆嘀咕过,觉得郁清落水后,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眼神太静。

    一日午后,郁清“偶遇”在佛堂打扫的张嬷嬷。她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一脸关切:“嬷嬷,您听说了吗?夫人暗地里在查藏书阁走水那天当值的人呢,尤其是……经过西边回廊的。我无意间听芳菲苑的翠儿说,玥小姐好像对那天的事特别上心,一直在追问什么……嬷嬷您那日,好像就在回廊附近当值吧?可要当心些。” 她语气忧心忡忡,仿佛真心为张嬷嬷担忧。

    张嬷嬷脸色微变,想起那日所见,心中更疑。

    隔天夜里,郁清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张嬷嬷简陋的下人房。她动作极快,将一小片用特殊油纸包裹的、烧焦的《前朝舆图志》残角(正是藏书阁失窃古籍之一),和一张写着模糊北境地名的废纸——来自董崇山书房废纸篓,塞进了张嬷嬷的枕头芯里。

    翌日清晨,一封字迹歪扭的匿名信便出现在了柳氏案头,举报张嬷嬷常深夜外出,形迹可疑,恐有偷盗或传递消息之举。

    柳氏正愁无处发泄,立刻派人突袭搜查张嬷嬷房间。当那焦黑的古籍残角和写有北境地名的废纸被翻出时,满室皆惊!“通敌!这是通敌!” 柳氏尖叫。

    张嬷嬷被如狼似虎的婆子拖出房间时,满脸惊骇绝望。她挣扎着,浑浊的目光死死钉在人群外围、一脸“震惊”和“不忍”的郁清身上,嘴唇翕动,似乎想喊什么:“郁……你……” 一个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狠声道:“老东西,还想攀咬谁!” 张嬷嬷被堵着嘴拖走,当夜便“畏罪自尽”的消息传回。府中下人噤若寒蝉。

    皖鱼得知消息时,正巧看到郁清从下人房方向的小径匆匆回来,裙角沾着一点新泥。她想起张嬷嬷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和未出口的话,又联想到藏书阁的蹊跷,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张嬷嬷死前指向郁清。郁清出现的时间地点可疑。她“提醒”张嬷嬷的举动更像是催命符。

    郁清不简单!

    *

    老夫人寿宴,宾客云集。

    董妧玥岂会放过让皖鱼当众出丑的机会?她买通下人,在皖鱼赴宴前,将其外衫的束带悄悄割断大半。

    宴席过半,皖鱼起身敬酒时,只觉腰间一松!外衫瞬间滑落大半,露出中衣!满堂哗然!董妧玥眼中闪过快意。

    电光火石间,一道翠影如风般冲到皖鱼身边!是郁清!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备用的月白色外衫,动作迅疾却稳当地披在皖鱼身上,巧妙地拢住,同时跪地请罪:“奴婢该死!是奴婢疏忽,未能检查好小姐的衣衫!请老夫人、老爷、夫人责罚!” 她声音颤抖,额头触地,将所有人的目光和责难都引向了自己。

    一场风波被强行压下。老夫人脸色铁青,董崇山怒视郁清。柳氏更是觉得颜面扫地,厉声道:“贱婢!拖下去杖二十!”

    郁清被拖走,一声不吭,只留给皖鱼一个“放心”的眼神。

    事后,皖鱼暂时保住了颜面,对郁清充满感激。然而,这件“救急”的月白色外衫,其料子竟是御赐的“云光锦”,虽素雅,但贡品的身份远超皖鱼一个闺阁小姐的规制!柳氏得知后,借题发挥,斥责皖鱼“僭越”、“不知收敛”,罚她在院中抄《女诫》百遍。长公主留在董府的眼线,也将这“御赐之物随意穿戴”的消息悄然记下。

    皖鱼内心思附。备用衣服过于贵重且来源不明。郁清认罚时过于平静。危机化解却引来更大麻烦。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蜘蛛网点集中的最浓密的粘液,将证据证明出所有困惑,真相也如同猎物水落石出。

    果然……如此呢……皖鱼内心不可思议。

    皖鱼不想那么多,反而努力准备起长公主的考核。听雪楼的第一轮筛选残酷异常,皖鱼拖着疲惫又添新伤的身体回到静芜院,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冽。她开始思考如何在董家这泥潭里反击。

    回来时候,夜深人静,只依稀听见兰叶葳蕤的虫鸣,郁清为皖鱼小心地涂抹着药膏,动作轻柔。她看着皖鱼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小姐,听雪楼……很苦吧?”

    皖鱼闭着眼,没说话。

    郁清继续道,声音低缓而清晰:“小姐,奴婢在府中这些年,冷眼瞧着,有些人有些事,倒也看得分明。玥小姐,最在意的无非是老爷的宠爱和在外的好名声。夫人呢,最怕管家权旁落,更怕被芳菲苑那位压过一头去。至于老夫人……她老人家最重董家颜面,尤其是……她珍藏的那些古玩字画,件件都跟命根子似的。”

    皖鱼睁开眼,看向郁清。烛光下,郁清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眼神温顺依旧。

    “小姐若想出口气,”郁清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循循善诱,“不妨想想,如何让玥小姐在老爷面前‘不经意’地失些体面?比如……若老爷知晓玥小姐时常‘偶遇’外男,相谈甚欢,会如何?或者……若夫人‘偶然’发现玥小姐房里,藏着些不合闺阁身份的‘新奇’玩意儿,又会如何?”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至于老夫人……她老人家珍藏的那幅前朝大家的《春山图》,听说最怕虫蛀。若是……若是玥小姐房里的熏香,不知怎地,竟特别招引蠹虫呢?”

    每一个建议都精准狠辣,直击要害。郁清仿佛一个最贴心的谋士,为皖鱼铺好了反击的路。“奴婢……奴婢恰好知道玥小姐明日下午会去花园‘散心’,也知道夫人每月十五必亲自核对大厨房的账册。老夫人那幅画,就挂在佛堂东暖阁的墙上。至于招虫的香料……” 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皖鱼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点亮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郁清的分析和建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那扇名为“权谋”的大门。她看着郁清温顺的脸,一股奇异的冲动让她几乎要立刻采纳这些建议。

    然而,就在她点头的瞬间,她捕捉到郁清眼底深处,一丝极快、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猎手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满意之色。

    皖鱼觉得郁清建议过于精准狠毒,看来对于人性把握了解之深刻,对敌人弱点也了如指掌,提供“便利”过于及时……可见她心机与城府都远超同龄热。那一闪而逝的满意眼神让皖鱼脊背发凉。

    郁清,你究竟是谁……

    夜越来越深了,皖鱼毫无睡意。白天的一幕幕在脑中翻腾:那块“意外”掉落的布料、张嬷嬷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那件惹祸的云光锦外衫、郁清那些精准到可怕的建议……还有,郁清那双温顺眼眸下,偶尔泄露的冰冷与算计。

    她走到窗边,冰冷的月光洒在掌心尚未痊愈的伤口上,也照亮了那枚冰冷的凤纹名帖。她想起长公主的话:“恨吗?……想碾入尘埃吗?” 恨意从未如此清晰。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郁清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她将汤放在桌上,温声道:“小姐,夜深了,喝了汤早些安歇吧。”

    皖鱼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名帖上,声音平静无波:“郁清。”

    “奴婢在。”

    “你说,这董府像什么?”

    郁清沉默片刻,低声道:“像……像一张网。”

    皖鱼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半边侧脸,冰冷而锐利。她看着郁清低眉顺眼的样子,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是啊,一张网。但网里的,未必都是鱼。”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郁清身上,“也可能是……伺机而动的蜘蛛。”

    郁清端着托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随即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奴婢愚钝,不懂小姐的意思。小姐快喝汤吧,凉了伤身。”

    皖鱼没有喝汤。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枚名帖,指尖用力,名帖坚硬的边缘再次刺入掌心的旧伤,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却让她头脑异常清醒。

    “听雪楼……”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幽暗的火焰。她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也是她唯一能获得力量的途径。而身边这个看似最忠诚的“刀”,或许才是最需要警惕的毒蛇。

    “明日,去听雪楼。” 皖鱼的声音斩钉截铁,“你,跟我一起去。”

    郁清垂首:“是,小姐。奴婢定当尽心服侍。”

    月光下,主仆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却又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风暴在静芜院上空无声地酝酿,而执棋的手,已悄然落下了更深的棋子。那张名为董府的网,即将迎来更剧烈的震荡。而皖鱼,这柄刚刚淬火的刀,正带着对力量的渴望和对身边之人的深深疑忌,毅然决然地踏向了长公主为她开启的、布满荆棘与尸骸的权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