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雁回在值班室的床上辗转反侧。墙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但他毫无睡意。每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陈西楼训练日志中的那些话——"像个瘾君子"、"我必须赢"、"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对我笑一下"。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起手机查看邮件。最上方是一封来自医疗委员会的未读邮件,主题是"关于赛车运动员陈西楼的康复评估报告审议结果"。时雁回刚要点开,值班铃突然刺耳地响起。
"时医生!709病房紧急情况!"护士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明显的惊慌,"患者陈西楼癫痫发作!"
时雁回几乎是弹跳起来,白大褂都来不及穿就冲出门去。走廊的灯光在眼前晃动,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五年前,妹妹时雨也是这样突发癫痫,等他赶到时已经——
"不!"时雁回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回到当下。电梯太慢,他转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七楼。
709病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时雁回冲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陈西楼在床上剧烈抽搐,全身肌肉痉挛成弓形,头颈后仰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嘴角溢出白色泡沫。护士正试图在他牙齿间塞压舌板防止咬伤舌头,但他的牙关咬得死紧。
"持续多久了?"时雁回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
"大约两分钟!血氧降到88%了!"护士回答。
时雁回立刻接手急救,动作精准而迅速。他扶住陈西楼的头偏向一侧防止窒息,同时下达医嘱:"静脉推注□□5,准备□□,查血糖和电解质。"
药物缓缓注入静脉,但陈西楼的抽搐没有丝毫缓解。他的脸色开始发绀,监护仪上的血氧数值继续下跌——85%、83%、80%...
"加大氧流量!准备气管插管!"时雁回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五年前的噩梦正在重演,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无能为力感席卷全身。
护士递来气管插管套装,时雁回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时雨,这是陈西楼,而且他还活着,还有机会。
就在时雁回准备插管时,陈西楼的痉挛突然减弱了一些。血氧停止下跌,慢慢回升到85%、87%...
"再加5□□。"时雁回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观察陈西楼的反应。
渐渐地,可怕的肌肉痉挛一点点平息,只剩下偶尔的肢体抽动。陈西楼的呼吸仍然急促而浅表,但至少不再有窒息的危险。
"癫痫持续状态缓解。"时雁回宣布,病房里的紧张气氛稍微缓和。他继续下达医嘱:"查动脉血气,持续心电监护,每半小时记录一次神经体征。"
护士们忙碌起来,时雁回则开始详细检查陈西楼的瞳孔反应和肢体活动度。就在他检查右手握力时,陈西楼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陈西楼?能听到我说话吗?"时雁回俯身问道。
陈西楼的眼睛半睁着,但目光涣散,显然还处于发作后的朦胧状态。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时雁回凑近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疼...停下...妈妈..."
时雁回的心猛地揪紧了。他轻轻握住陈西楼的手:"没事了,已经结束了。你安全了。"
陈西楼的手指稍稍放松,但仍然紧抓着时雁回不放,仿佛那是他在痛苦海洋中唯一的浮木。
血气分析结果显示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和低镁血症,这解释了癫痫发作的原因。时雁回调整了输液方案,补充电解质和碱性药物。随着治疗的进行,陈西楼的呼吸逐渐平稳,血氧回升到95%以上。
"应该是□□戒断反应引发的癫痫。"时雁回对赶来的神经科会诊医生说,"加上他长期营养不良和脱水,造成了电解质紊乱。"
会诊医生点点头:"需要转到神经科ICU吗?"
时雁回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但已恢复平静呼吸的陈西楼,摇了摇头:"暂时不必,我会亲自守着他。"
医护人员陆续离开,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时雁回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轻轻抽出被陈西楼握住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明显的红痕。他刚要去查看其他病人的监护数据,陈西楼却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这次力道轻了许多,却依然固执。
"别...走..."陈西楼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睛仍然闭着。
时雁回愣住了。陈西楼应该还处于发作后的意识模糊状态,这种依恋行为很常见,但不知为何,这个简单的请求让他无法拒绝。
"我不走。"时雁回轻声承诺,重新坐下。
窗外,夜雨开始轻轻敲打玻璃。时雁回望着陈西楼在镇静剂作用下逐渐平稳的睡颜,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五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
那时他刚结束住院医师培训,踌躇满志地准备专攻运动医学。妹妹时雨是他唯一的亲人,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一直坚强乐观地活着。那晚他值夜班,接到时雨癫痫发作的消息赶回家时,一切都太迟了。尸检显示是抗心律失常药物过量引发的中毒性癫痫。
"如果我在她身边..."这个念头五年间无数次折磨着时雁回。他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成为全院最拼命也最冷漠的医生,从不与病人建立专业以外的联系。
直到陈西楼出现。
时雁回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陈西楼的掌心温暖而粗糙,指节上有长期握方向盘留下的茧。这双手在清醒时总是充满力量和掌控感,此刻却脆弱地依附着时雁回的手指。
"你和她真像。"时雁回不自觉地轻声说,"一样固执,一样不肯示弱。"
窗外的雨声渐大,时雁回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陈西楼的氧气管,然后靠在椅背上,打算小憩一会儿。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随时监测病人情况,与那张日志里写的"冷面医生会不会对我笑一下"毫无关系。
凌晨四点十七分,陈西楼突然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时雁回立刻清醒过来,俯身检查。
"疼..."陈西楼半梦半醒地呻吟着,左手无意识地抓向腰部。
时雁回轻轻按住他的手:"别乱动,你在输液。"他检查了一下监护仪数据,一切平稳,但陈西楼的眉头紧锁,显然正在经历剧烈的疼痛。
考虑到刚发生的癫痫,时雁回犹豫了一下是否使用镇痛剂。最终他决定先用物理方法缓解。
"翻个身,侧卧。"他帮助陈西楼慢慢转向一侧,然后隔着病号服轻轻按摩那处伤痕累累的腰椎。陈西楼的肌肉紧绷得像石头,时雁回的手法不得不比平时更用力。
"啊!"陈西楼突然痛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忍一下。"时雁回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肌肉痉挛太严重了,必须放松开。"
陈西楼咬着嘴唇点点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雁回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陈西楼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深长。
"好点了吗?"时雁回问。
陈西楼微微点头,眼睛仍然闭着,但表情已经舒展了许多。时雁回继续按摩了十分钟,直到确定痉挛基本缓解。
当时雁回准备收手时,陈西楼突然睁开眼睛。与先前的涣散不同,此刻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直直地望向时雁回。
"你一直在这里。"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时雁回点点头,职业面具瞬间归位:"癫痫发作后需要密切观察。"
陈西楼的目光落在时雁回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口和手腕上的红痕,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是不是...很麻烦?"
"戒断反应是这样的。"时雁回平静地说,"不过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陈西楼尝试坐起来,时雁回立刻扶了他一把。两人距离突然拉近,时雁回能闻到陈西楼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独特的、像是机油混合薄荷的气息。
"谢谢。"陈西楼轻声说,目光真挚得让时雁回不得不移开视线。
"分内之事。"时雁回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现在你需要休息。明天——确切地说是今天上午的康复训练暂停。"
陈西楼突然抓住他的衣角:"等等。"他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留下来?就一会儿。"
时雁回挑眉:"为什么?"
"我不知道。"陈西楼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只是觉得如果你在,那些噩梦就不会来找我了。"
时雁回胸口一紧。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保持专业距离,但当他看到陈西楼眼中罕见的脆弱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可以再待半小时。"他最终妥协,"你需要睡眠。"
陈西楼点点头,乖乖躺下。时雁回关掉顶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在昏暗的光线下,陈西楼的轮廓显得格外年轻,几乎像个大学生,完全看不出赛道上那个咄咄逼人的赛车手影子。
"医生,"陈西楼突然开口,"你有兄弟姐妹吗?"
时雁回身体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你照顾人的方式很像哥哥。"陈西楼的声音带着睡意,"我小时候总希望有个哥哥。"
时雁回沉默了片刻:"我曾经有个妹妹。"
"曾经?"
"她去世了。"时雁回简短地说,语气不容继续追问。
陈西楼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轻轻说了声"抱歉",然后闭上了眼睛。
时雁回望着窗外的雨帘,思绪万千。他从未对任何病人提起过时雨的事,不知为何却对这个固执的赛车手破了例。
不到十分钟,陈西楼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时雁回轻轻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陈西楼梦呓般的话语:"时医生...别走..."
时雁回停在原地。理智与情感在他体内激烈交锋。最终,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窗外,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雁回望着熟睡中的陈西楼,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又如此亲密,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指已经轻轻抚过陈西楼的眉骨。
时雁回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跳如擂鼓。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到这一幕,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七点整,早班护士来接班时,发现时雁回仍然守在709病房,正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时医生,您整晚没休息?"护士惊讶地问。
时雁回合上病历本:"陈西楼的情况已经稳定,但需要密切观察。他的癫痫发作记录..."他停顿了一下,"就写中度发作吧,不必详细描述强直-阵挛的程度。"
护士有些疑惑——时雁回一向以病历记录详尽准确著称,这种模糊处理很不寻常——但她只是点点头:"好的。您该去休息了。"
时雁回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陈西楼,然后离开了病房。走廊上,他打开手机里那封未读的医疗委员会邮件:
"经审议,同意时雁回医生关于赛车运动员陈西楼需三个月康复期的评估报告。根据医疗委员会建议,患者陈西楼将被列入FIA医疗观察名单,三个月内不得参加任何赛事..."
时雁回嘴角微微上扬。他关上手机,朝办公室走去,步伐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病床上的陈西楼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毫无睡意。他慢慢抬起手,触摸时雁回刚才抚过的眉骨,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