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去!”魏澜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脸上的伤,还有胳膊!听话!” 她发动了电动车,老旧的电瓶在雨声中发出沉闷的呜咽,载着两个湿透、狼狈的灵魂,冲入茫茫雨帘。
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模糊了视线,街道两旁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斑。
魏澜咬紧牙关,凭着记忆和对芷涵的担忧支撑着,朝着最近的社区医院疾驰。后座上的丁西灵把头深深埋在她背上,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每一次颠簸都让她抱得更紧。
柏青实验学校,医务室。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窗外潮湿的雨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白芷涵躺在靠墙的病床上,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几分,紧闭的眼睫下投着淡淡的阴影。
校医给她挂上了葡萄糖点滴,此刻正坐在一旁翻看记录。
宿舍的两个室友守在床边,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慌。其中一个悄悄摸着“藏”在口袋里白芷涵的手机,屏幕上是和魏澜的聊天界面,她抬头看了看校医,又看看昏迷的芷涵,犹豫着该不该再发信息催促。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班主任刘老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男生——李泽。他低着头,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往病床那边看。
“王医生,她怎么样?”李老师低声问校医。
“低血糖,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晕厥。问题不大,补充点糖分休息一下应该就醒了。”校医合上记录本,“不过这孩子……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刘老师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落在白芷涵苍白的脸上,又转向如坐针毡的李泽,语气严肃:“李泽,现在当着老师的面,关于你和白芷涵的那些流言,你实话实说。昨晚放学后,你和白芷涵同学在走廊拐角,到底在干什么?”
李泽猛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们真的只是在讨论化学题!那道有机合成的题目特别难,我……我看她好像会,就……就追上去问了两句……真的就两句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被人传成这样……” 他急得快哭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讨论问题需要靠得那么近吗?”刘老师皱眉,显然对群里的照片角度印象深刻。
“没有!绝对没有!”李泽矢口否认,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委屈和恐惧,“是那个拐角地方窄,旁边又有人走过去,我……我就稍微侧了下身,可能……可能就……老师,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我下午没敢来,就是怕……”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知觉的白芷涵,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害怕。
刘老师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又看了看昏迷的白芷涵,眉头锁得更紧。
她转向校医和室友:“等她醒了,让她好好休息。这件事,学校会调查清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同学。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希望同学们不要再传播未经证实的消息,以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话是说给室友听的,也是说给整个班级听的暗示。
李泽如蒙大赦,又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仓促地说了句“老师我先回去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医务室。李老师又叮嘱了室友几句,也离开了。
医务室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点滴瓶里液体缓慢滴落的声音,以及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涵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在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意识回笼,晕倒前的记忆碎片——那些恶意的目光、刻薄的议论、班主任那句“有件事,我们需要谈一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巨大的羞耻和窒息感再次袭来,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蜷缩,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呜咽。
“芷涵!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室友立刻凑近,声音带着关切。
白芷涵没有回答,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毯子上残留的、属于魏澜的微弱气息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贪婪地、无声地汲取着。
社区医院急诊室外。
冰冷的荧光灯管照亮了走廊。丁西灵脸上的红肿被护士清理消毒后涂上了药膏,嘴角的伤口也贴上了纱布,胳膊上的淤青暂时只能冰敷。
她裹着魏澜脱给她的、同样半湿的外套,蜷缩在急诊室外的塑料长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魏澜站在一旁,焦躁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紧闭的急诊室门——里面还有别的病人,护士说轮到处理丁西灵的皮外伤还要等一会儿。
手机再次震动,是白芷涵室友的发来信息:【你好,芷涵醒了,但是情绪很差,一直在哭,也不说话。校医说让她休息,刘老师也来过了,还叫了李泽来问话……】
魏澜的心揪得更紧。白芷涵醒了,却在哭!那个该死的李泽,他到底说了什么?老师又是什么态度?她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
“老铁……”丁西灵微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是不是要去找你家小孩了?”
魏澜猛地转头,对上丁西灵红肿却异常清醒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恐惧。她看着魏澜,像看着最后一根浮木。
“我……”魏澜喉咙发紧。
一边是刚刚经历生死劫难、遍体鳞伤、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朋友;一边是身陷漩涡、孤立无援、正在无声哭泣的爱人。
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要将她扯成两半。理智告诉她,丁西灵现在绝对不能一个人待着,她需要人看护,需要安全感。可情感上,芷涵的眼泪和沉默,像一把钝刀在割她的心。
“你去吧……”丁西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包扎过的手,“我……我自己能行。你去找芷涵……她比我更需要你……”
话虽如此,她裹着魏澜外套的身体却缩得更紧,泄露了她内心极度的不安和害怕被再次抛弃的恐惧。
魏澜看着丁西灵强装镇定却控制不住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脸上刺目的纱布和淤青,再想到手机里那个无声哭泣的芷涵……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狠狠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走廊上零星的人侧目。
“妈的!”她低吼一声,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墙壁触感让她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瞬。她不能把丁西灵丢在这里,尤其是在她刚说出“放不下”却又被现实狠狠抽醒的脆弱时刻。
这太残忍,也太危险。
魏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丁西灵面前蹲下,目光直视着她躲闪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听着,老铁。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们一起去找芷涵。”
丁西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但是,”魏澜语气加重,“你得答应我几件事。第一,无论陈默瑶那个疯子之后说什么、做什么,发毒誓还是下跪,都给我离她远远的!想都别想!第二,待会儿见到芷涵,别让她担心你的事,你现在的样子……会吓到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魏澜的眼神锐利如刀,“等这事儿过去,你得跟我去报警!必须报警!这次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不能再心软了,听见没?”
丁西灵看着魏澜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在魏澜逼视的目光下,极其缓慢却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魏澜的手背上。
“好……我答应你……报警。” 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似乎在心底里放下了什么。
魏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一丝。她站起身,拿出手机,飞快地操作。几分钟后,一辆网约车停在了社区医院门口。
雨还在下。魏澜扶着走路还有些不稳的丁西灵上了车,报出柏青实验学校的地址。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车窗上水流如注,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魏澜靠在座椅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手臂和肩膀撞门的疼痛在安静下来后变得清晰,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侧头看了看身边蜷缩着、眼神却不再空洞的丁西灵,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芷涵室友最后发来的信息。
前路依然混乱,芷涵那边的风暴尚未平息,丁西灵的伤和报警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拿出手机,给白芷涵的小号发信息【我快到了,带着一个朋友一起。芷涵怎么样?让她等我,告诉她,我马上就到。】
信息发出,魏澜闭上眼睛,听着车窗外的雨声和身边丁西灵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车灯刺破雨幕,载着她们,朝着那个同样被风雨笼罩的校园,坚定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