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演武场的青石砖还凝着露水。
萧景琰站在靶场中央,玄色劲装勾勒出肩背的利落线条。
他抬手拉开雕花长弓,弓弦绷成满月,却在松手瞬间故意偏了三寸——箭矢擦着靶心飞过,精准切断悬挂箭靶的牛皮绳。
"咚!"
枣木靶砸在青砖上,惊飞几只觅食的麻雀。
教习武官张猛瞪圆眼睛,手里的记分册抖得哗哗响:
"大殿下这是......"
"手滑。"
萧景琰面不改色地放下弓,指尖却在袖中轻轻掐了下萧元烨的手腕。
后者正懒洋洋地靠在兵器架上,见状咧嘴一笑,匕首在指间转出寒光:
"大哥这手滑的本事,比我砍人还准。"
今日课表像块沉甸甸的青砖,压得七皇子们喘不过气:
「辰时:骑射课(教习:张猛,北境退役裨将)
午时:算学课(博士:周明理,太学头牌讲师)
未时:琴艺课(乐府令:秦妙音,前朝乐坊遗孤)」
演武场拴马桩前,七匹御赐良驹甩着尾巴。
萧景琰的乌云踏雪焦躁地刨着蹄子,却被主人悄悄喂了把拌着安神药的苜蓿。
"今日考核:纵马过梅花桩,射落对面槐树上的铜钱。"
张猛的铜锣嗓震得人耳膜发疼。
"开始!"
萧景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然而跑出五步后,他忽然"哎呀"一声,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从马背上滑下来,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大哥!"
萧元烨的喊声响彻演武场,黑马闪电般冲到近前。
少年探身拽住萧景琰的手臂,却故意使了半分巧劲,两人一起滚进旁边的草料堆。
"七弟故意的?"
萧景琰压低声音,鼻尖萦绕着萧元烨身上的松香。
"不然怎么能抱到大哥?"
少年眼底闪过狡黠,趁人不备在他耳边轻咬一口。
"晚上记得赔我件新衣服,刚才扯破了。"
另一边,三皇子萧明修正优雅地给坐骑梳理鬃毛。
他的玉面骢突然发出一声嘶鸣,原地转起圈来——马腹下不知何时系了串会响的铜铃。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萧明修惊呼着捂住嘴,却在翻身落马时,巧妙地用折扇勾住了教习的腰带。
张猛一个趔趄,手中的铜锣"咣当"落地,惊得其他马匹纷纷人立而起。
萧玉麟的策略最简单粗暴:
他摸出一把金瓜子撒在马前。
雪蹄宝马立刻低头啄食,任他怎么扯缰绳都不肯动弹。
"乖马儿,"
十一皇子心疼地看着被踩扁的金瓜子。
"这可是西域进贡的金箔炒货啊!"
最绝的当属五皇子萧承睿。
他盘腿坐在马上,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黄纸符,用朱砂笔在马头上画了个乌龟: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马今日宜静不宜动!"
话音刚落,原本躁动的青骢马果然垂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嚼起草来。
张猛看着眼前的乱象,额角青筋暴起:
"你们这是骑射课,不是马戏杂耍!"
然而回应他的,是萧元烨故意策马撞翻的箭筒,以及萧景琰"不小心"踢飞的铜锣——后者一路滚到演武场门口,惊得端茶的小太监摔了个四脚朝天。
萧晏清看着自己那栏鲜红的"零",突然想起今早萧云瑾塞给他的锦囊,里面装着半粒能让马匹腹泻的药粉——可惜他终究没敢用。
太学博士周明理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着冷光。
他举起一张宣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大殿下,请解释一下,为何三千石粮食需要三千辆车?"
萧景琰端坐如松,眼神坚定:
"回博士,每车装一石,方便沿途分发给百姓。"
"荒谬!"
周明理拍案而起。
"一车可载五十石,三千石只需六十车!"
"哦,"
萧景琰恍然大悟。
"可能是我把''''石''''和''''车''''弄混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就像把''''博士''''和''''白痴''''弄混一样。"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笑声。
萧元烨拍着桌子大笑,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周明理的官服上。
"七殿下!"
博士转身时,恰好看到萧元烨在试卷上画的涂鸦——某位头戴官帽的仁兄被利剑穿喉,旁边写着"算学杀我"四个大字。
"这是臣的治国理念。"
萧元烨面不改色。
"遇到算不清账的,就该这样处理。"
萧明修的答卷更绝,他在题目下方画了个无穷大符号,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
"天下粮仓,取之不尽,何必斤斤计较?"
周明理认出这是《商君书》里的句子,却被三皇子眼中的寒光逼得不敢多言。
萧玉麟直接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
"雇车成本太高,不如用漕运。"
他推了推镶宝石的算盘。
"不过漕运总督上个月收了我三万两银子,应该会给面子。"
"十一殿下!"
周明理忍无可忍。
"这里是太学,不是你的钱庄!"
"可算学最终不都是为了钱?"
萧玉麟无辜地眨眨眼。
"博士若缺钱,学生可以赞助您重修算学馆。"
当周明理颤抖着在七份答卷上写下"零分"时,萧云瑾适时地咳嗽起来。
他掏出一方绣着暗纹的帕子,轻轻擦拭嘴角——帕子上隐约可见"夜不收"的标志。
乐府令秦妙音抱着古琴走进教室时,裙摆上的流苏还沾着晨露。
她温柔地扫过众人:
"今日学习《阳春白雪》,请诸位殿下随我抚琴。"
萧景琰率先伸手,指尖刚触到琴弦,"铮"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臣有罪,"
他起身抱拳。
"在边塞习惯了弓弦,这琴弦太细。"
秦妙音勉强一笑:
"无妨,七殿下可尝试用指腹拨弦。"
萧元烨却突然抱起古琴,翻转过来当作军鼓。
他用匕首敲击琴身,发出"咚咚"的响声:
"秦令听过《将军令》吗?我给您即兴改编一曲。"
"不可!"
秦妙音扑过去抢救古琴,却被萧明修伸出的折扇挡住去路。
三皇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令可知,《十八摸》用古琴弹是什么效果?"
说罢,他指尖轻挑,琴弦上流出靡靡之音。
萧承睿则掏出一把铜钱,哗啦啦撒在琴面上。
"此乃''''金钱落玉盘''''之曲,"
他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
"寓意国泰民安,财源广进。"
铜钱滚落在地的声音,与萧玉麟算盘珠子的响动交织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合奏。
最安静的当属萧晏清。
他坐在角落,指尖轻轻抚过琴弦,却在秦妙音投来赞许的目光时,突然用力一扯——琴弦断裂的声音中,少年慌乱地站起来:
"对、对不起......"
秦妙音看着满地狼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
"妙音,要让皇家子弟懂得礼乐教化。"
此刻,这个愿望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酉时初刻,七人聚在萧云瑾的寝殿。
暖炉里焚着龙涎香,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今日太后的密探一直在窗外。"
萧云瑾拨弄着棋盘,黑子"啪"地落在"天元"位。
"十三弟的''''妇德课''''成绩,她已经知晓。"
萧晏清蜷缩在锦被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嬷嬷说明日要考《内训》,还要、还要我穿女装......"
"穿!"
萧元烨突然拍案而起。
"但要穿得比任何人都丑,让太后看了就倒胃口。"
萧明修摇着折扇轻笑:
"七弟所言极是。不过更妙的是——"
他看向萧玉麟。
"十一弟不是和江南织造府有往来吗?"
"懂了!"
萧玉麟会意一笑。
"我让人连夜赶制几件''''奇装异服'''',保证让十三弟''''艳惊四座''''。"
萧景琰皱眉: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大哥,"
萧元烨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对方皮肤。
"现在不冒险,难道要等太后把龙袍套在十三身上?"
少年的眼中燃着火焰,萧景琰突然想起十年前的战场,也是这样的眼神,让他在尸山血海中背着萧元烨杀出重围。
"好。"
他点头。
"但要确保十三的安全。"
是夜,萧云瑾的暗卫带回消息:
"太后命人在十三殿下的胭脂里掺了哑药,明日''''妇德课''''上便要发作。"
"正巧。"
萧承睿晃着龟甲。
"贫道算出,明日宜装聋作哑。"
萧晏清攥着萧景琰送的狼首玉佩,听着兄长们的谋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流。
他想起今早偷偷藏在枕头下的短刀,刀柄上刻着"宁死不登"四个字——那是萧元烨用玄甲军的军刀为他刻的。
子时三刻,皇家学院的围墙外,一辆马车悄悄停下。
萧玉麟掀开帘子,接过江南织造府总管递来的衣箱。
箱盖打开的瞬间,荧光闪烁——那是用夜光珠绣成的牡丹花纹,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
"十一殿下,"
总管低声道。
"这是卑职连夜赶制的''''凤袍'''',上面的金线都是用金箔捻成,重逾二十斤。"
萧玉麟满意地点头,心中估算着这件衣服能抵多少两银子。
马车离开时,他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忽然轻笑出声——这七颗星,此刻正齐聚在皇家学院的屋檐下,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而在慈宁宫,严太后正对着铜镜插簪。
侍女捧着《女则》上前,书页间夹着一张密报:
"七位皇子今日在琴艺课上大闹,十三殿下......"
"够了。"
太后挥手打断。
"明日的''''妇德课'''',哀家要亲自监考。"
她盯着镜中自己威严的脸,忽然想起皇帝小时候,也曾在她怀里撒娇,说长大了要当她的 protector。
"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她对着虚空低语。
"等你登上皇位,就会明白的。"
寅时,萧景琰悄悄走进萧元烨的寝室。
少年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口水。
大皇子伸手替他擦掉,却在触到对方脸颊时,被一只手突然抓住。
"大哥想偷亲我?"
萧元烨睡眼惺忪,却仍带着笑意。
"明日小心。"
萧景琰低声道。
"太后可能会有小动作。"
"怕什么?"
少年拽着他的手腕,让对方坐在床边。
"有大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忽然凑近,在萧景琰唇上轻啄。
"就像十年前那样。"
窗外,启明星正在东方闪烁。
萧景琰望着少年眼底的自己,忽然想起萧云瑾说过的话:
"我们七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自飞黄腾达。"
他不知道这场闹剧何时会结束,但此刻,他只知道要护住眼前人,护住他们不想登基的初心。
就像萧元烨说的:
"就算死,也要死在逃位的路上,而不是坐在龙椅上烂掉。"
晨钟响起时,萧晏清穿着那件二十斤重的"凤袍",一步三晃地走向教室。
阳光照在夜光牡丹上,映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萧景琰伸手扶住他,却在袖口下塞了颗解药——那是萧云瑾用了三个时辰配制的,能解百毒。
"别怕,"
他低声道。
"我们都在。"
萧元烨晃着匕首跟在身后,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他望着萧景琰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藏在枕头下的兵符——那是萧景琰送他的成人礼,上面刻着"共赴山河"四个字。
这一日的"妇德课",注定是场硬仗。
但七位皇子不知道,皇帝萧炎此刻正站在御花园,望着学院方向轻笑。
他手中握着的,是秦妙音的密折,上面写着:
"七位皇子中,唯有十三殿下未参与胡闹,似有贤德之相。"
"贤德?"
皇帝将密折扔进池塘。
"朕的儿子,贤德个屁。"
他转身看向盛开的牡丹,忽然想起萧景琰小时候,曾把他最爱的青瓷花瓶摔碎,却奶声奶气地说:
"父皇,这瓶花不好看,我给你摘了真花!"
"或许,"
他轻声道。
"朕该给他们找个更有趣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