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皇家学院膳堂的青铜鼎里,浓稠的粥汁正咕嘟冒泡。
萧景琰握着细瓷碗,碗底沉淀的暗黄色絮状物泛着可疑的油光,混着黄连的苦气与巴豆的酸腥,在晨雾中凝成一团不祥的乌云。
"七弟,尝尝这碗''''醒脑粥''''。"
他推过碗,指尖在案几下轻轻叩了三下——这是玄甲军"有埋伏"的暗号。
萧元烨挑眉接过,银匙刚触到嘴唇便骤然变色:
"靠!"
深褐色的粥汁喷在青花地砖上,少年咳得眼泪飞溅,手指狠狠戳向萧玉麟的算盘。
"你往粥里加了泻药?"
十一皇子晃着金算盘后退半步,锦缎袖口扫过案几上的醋坛:
"三钱黄连明目,五钱苦参提神,巴豆粉是为了让诸位兄长腹泻——"
他压低声音,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太后的密探今早会来查课,我们得让她知道,我们都病恹恹的,掀不起风浪。"
萧明修的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上"宁静致远"四字被折出裂痕:
"你这是拿我们当靶子?"
"靶子?"
萧玉麟掏出块碎银。
"这是太后赏的茶水钱,我用它买通了慈宁宫掌灯宫女。今夜子时,太后的安神汤里会多味秘药。"
萧景琰突然扣住他的脉门,感受到指尖下急促的跳动:
"昨夜你亲自去了慈宁宫。"
"聪明人不做笨事。"
萧玉麟挣脱手腕,算盘珠子在晨光中闪着狡黠的光。
"太后要我们的命,我们不过是要她几夜无眠而已。"
辰时的明伦堂里,周文翰大学士的胡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他捧着御赐湖笔,笔尖悬在《论治国平天下之道》的卷轴上方,迟迟未落:
"请大殿下率先作答。"
萧景琰盯着宣纸,忽然想起昨夜萧玉麟借走的密匣——里面装着边疆战报,此刻恐怕已躺在太后的案头。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画下边疆地形图,用朱砂笔在城池处点了个血红色的句号:
"治国如治军,叛民当斩,反贼当屠,臣愿率玄甲军踏平一切不服者。"
"荒谬!"
周大学士拍案而起。
"这是策论,不是战报!"
"可臣只会打仗。"
萧景琰抬眼,目光扫过窗外游荡的暗探。
"若让臣治国,恐怕这朝堂,会变成第二个演武场。"
萧元烨的答卷更惊世骇俗,狂草如刀劈斧砍:
"治国如砍瓜,每日斩百人,一年平天下!"
最后一笔拖出尺长墨痕,活像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将笔掷在桌上,冲周大学士咧嘴一笑:
"先生要是觉得太血腥,我可以少砍点——比如只砍文官。"
萧明修的答卷则像幅暗藏杀机的水墨画,每个字都藏着机关:
"治国当如烹小鲜,先文火慢炖,再大火收汁。"
他用密语在角落写下:
"太后党羽已标红,可借水患除之。"
最惊悚的是萧承睿,他往试卷上贴了张黄纸符,突然捏诀念咒:
"急急如律令!此策论通神,陛下阅之可白日飞升!"
符纸竟真的自燃起来,吓得周大学士打翻了砚台,墨汁在"平天下"三字上晕开,像滩渗入泥土的血。
萧晏清缩在角落,在纸上画了七个手拉手的小人。
最中间的小人戴着王冠,被六把刀架在脖子上。
他咬着笔杆,小声解释:
"这是七兄弟一起打坏人。"
周大学士抓起七份答卷,声音颤抖:
"明日早朝,老夫定要恳请陛下废除这荒唐的学院!"
他拂袖而去时,袍角扫落了萧云瑾的试卷——九皇子用左手反写的密语,倒映着窗棂的影子,赫然是"太后干政,危及社稷"。
未时的钦天监观星台,李玄风监正抱着青铜星盘,望着七位皇子如临大敌。
乌云遮住星穹,他却坚持道:
"紫微星位于中垣,诸位殿下可曾观测到?"
萧景琰望着东南方的积雨云,语气笃定:
"紫微星东移三寸,主龙椅易主。"
李监正手中星盘险些跌落:
"大殿下何出此言?此乃大忌!"
"因为——"
萧元烨突然指向翻滚的云层。
"那片云像龙爪,正抓向皇宫!"
所谓"龙爪"此刻已变形为断尾状,却被他说得煞有介事。
"臣推测,三日内必有大变。"
萧明修摇着扇子接话:
"臣昨夜观星,忽见血月临空,主弑亲之祸。"
他无视李监正"今夜无月"的怒吼,继续道。
"望父皇远离妇人之祸。"
话未落,严太后派来的暗探已匆匆离去。
萧玉麟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根据星象轨迹,明日国库方位有金光闪现,宜开库放粮——当然,放之前得先让臣的商队搬空。"
他晃了晃金算盘。
"臣可提供详细搬运路线,收费公道。"
萧承睿的龟甲滚出天风姤卦,他猛地一拍星盘:
"上九爻动,主有妇人祸乱朝纲!"他掏出狗血袋。
"需以狗血泼之,方能消灾!"
话音未落,狗血泼在暗探的衣襟上,惹来一阵尖叫。
李监正踉跄着扶住栏杆,忽然想起坊间传闻:
"七皇子齐聚,龙椅不稳。"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传闻,而是七位煞星降临人间,要把这腐朽的朝纲搅个天翻地覆。
申时初刻,演武场的黄土被踩得烟尘四起。
皇帝萧炎斜倚龙椅,目光扫过阶下七子,最后落在萧景琰腰间的狼首玉佩上——那是他十二岁斩敌首的战利品,也是他抗拒皇权的象征。
"开始吧。"
皇帝挥挥手,金镶玉的袖口滑下,露出腕间旧伤——那是当年与严太后夺权时留下的剑痕。
萧景琰与萧元烨同时出鞘,长枪与重刀相撞迸出火星。
两人看似激烈厮杀,实则留力周旋,直到萧元烨突然"失足",刀锋擦过萧景琰咽喉,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向,砍断了皇帝案前的龙须席——席中藏着半片密报,已被刀刃挑入萧景琰袖中。
"臣失手!"
两人异口同声,单膝跪地时交换了个眼神。
萧景琰袖中的密报写着:
"太后拟废立懿旨,戌时三刻慈宁宫加盖玉玺。"
萧明修的箭术更绝,弓弦响处,严太后的珍珠发簪应声而断。
"臣罪该万死!"
他跪地请罪,眼中却闪过狡黠。
"只是这箭不听使唤,竟冲着太后的祥瑞发簪而去。"
严太后摸着断簪冷笑:
"哀家这发簪,是先帝亲赐的东珠所制。"
"臣愿赔太后十串东珠。"
萧玉麟适时开口,同时往地上撒了把金瓜子。
"不过在此之前...请诸位禁军兄弟帮个小忙!"
铜钱落地的清脆声响中,演武场瞬间乱作一团。
侍卫们顾不上演练,纷纷争抢金瓜子,甚至有人抽出佩刀划界分赃。
萧元烨趁机凑近萧景琰,低声道:
"大哥看,这就是用钱买通的人心,比用刀砍快多了。"
"用刀能砍断血肉,却砍不断人心。"
萧景琰低语,目光扫过严太后铁青的脸。
"但有些人心,只能用兄弟情换。"
戌时三刻,废弃箭楼里,萧云瑾摊开染血的密报,上面用暗语写着:
"太后懿旨已拟,若十三再垫底,即刻软禁景仁宫。"
萧晏清攥着短刀,指节发白:
"我跟她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傻小子。"
萧元烨敲了敲他的脑袋。
"还记得去年冬天,你被太傅罚抄《孝经》,是谁帮你把太傅的胡子冻成冰溜子?"
"是七哥。"
萧晏清低头。
"还有大哥帮我写了半本..."
"所以现在该我们上场了。"
萧明修展开慈宁宫地图。
"子时整,五弟和我会在太后寝殿放烟火,制造''''祥瑞现世''''的异象。大哥和七弟趁机偷改懿旨,九弟切断暗卫的信鸽,十一弟..."
"早已在太后的安神汤里下了泻药。"
萧玉麟晃着空药瓶。
"她这会儿该在茅房出恭,连佛珠都来不及念。"
萧景琰按住萧晏清颤抖的肩膀:
"别怕,等我们拿到懿旨,就昭告天下——太后因误食邪教符水,需静心礼佛,不再过问朝政。"
"可父皇会信吗?"
少年抬头,眼中倒映着烛火。
"他必须信。"
萧云瑾轻咳着摸出密报。
"夜不收的人已将太后私通外戚的证据,放在了父皇的御案上。"
子时整,慈宁宫方向传来惊呼声。
萧景琰与萧元烨翻墙而入,却在屋顶遇见意外之人——皇帝萧炎。
"父皇?"
萧景琰单膝跪地,手按剑柄。
"起来吧。"
皇帝望着漫天星斗,手中把玩着一枚狼首玉佩,正是萧元烨儿时从他书房偷的那枚。
"朕来拿一样东西。"
他转身时,手中多了道明黄卷轴,正是严太后的废立懿旨。
"你们的把戏,朕早已知晓。"
皇帝轻笑,将懿旨抛进火盆,卷轴在火中蜷曲成灰。
"但朕更想知道——"
他看向萧元烨。
"你那柄斩过敌首的刀,何时才能斩开这吃人的宫墙?"
少年握紧刀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待大哥一声令下,臣即刻起兵。"
皇帝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另一道圣旨:
"明日早朝,朕会宣布废除登基学院。至于皇位..."
他望向箭楼方向,七位皇子的剪影在月光下交叠成北斗形状。
"自有天命所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萧晏清望着兄长们带血的衣袍,忽然想起萧景琰说过的话:
"皇位是座金丝牢笼,但我们七人联手,就能把牢笼砸个粉碎。"
他握紧短刀,刀刃映出东方渐白的天空。
这一晚,有人在制造混乱,有人在守护秘密,而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太阳升起,等待这场用青春与热血谱写的逃位闹剧,迎来属于他们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