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皇家学院藏书阁的青铜烛台上,烛火被穿堂风拂得明明灭灭。
萧景琰按住暗门上的麒麟纹浮雕,石砖转动的机括声中,他听见萧元烨哼着边塞小调的尾音。
暗门拉开的刹那,暖黄烛光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少年正翘着腿坐在檀木案几上,玄甲军虎符在指间抛接,鎏金兽首纹路划过他眼底的戏谑。
"七弟,私盗兵符该当何罪?"
萧景琰按住腰间剑柄,玄甲鳞片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却在瞥见少年膝头的箭伤时,瞳孔微缩——那是昨夜替他挡的流矢。
"大哥舍得用军法处置我?"
萧元烨突然将虎符拍在他掌心,金属凉意混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昨夜那支箭,我可是拿半条命换的。"
他指尖划过萧景琰护心镜上的凹痕,那是前日替他挡刀留下的印记。
话音未落,祭酒的砸门声惊得梁上灰鼠乱窜:
"大殿下!七殿下!太后的鸾驾已过金水桥,随行三百禁军皆带刀!"
萧元烨吹了声口哨,翻身跃下案几,腰间匕首出鞘三寸:
"来得正好,老子的刀半个月没见血了。"
他突然贴近萧景琰,鼻尖几乎相触。
"若今日闹得太后掀了金銮殿的桌子,大哥可要陪我去边塞跑马三个月。"
萧景琰按住他的肩膀,却在松手时悄悄替他摆正了歪掉的护肩:
"先活过今日。"
慈宁宫的鎏金香炉飘出沉水香,却掩不住殿内铁锈般的血腥气。
严太后高坐九鸾金椅,翡翠佛珠在指间转得咔咔作响,每颗珠子都刻着"戒急用忍"——却被萧元烨用匕首削去"忍"字,只剩"戒急"二字在晨光中狰狞。
"今日辩题:严刑峻法与怀柔政策孰优孰劣。"
太傅的声音比案头的青铜镇纸抖得更厉害,山羊胡上挂着昨夜未干的墨汁。
萧景琰踏前半步,甲胄哗啦作响,腰间狼首玉佩磕在金砖上:
"臣请立《暴政法》:忤逆者车裂于午门,贪污者剥皮实草悬于城墙,通敌者——"
他故意将"诛九族"三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太后鬓角的银丝。
"连坐师门,门生故吏皆充军北境。"
"竖子敢尔!"
太后手中佛珠轰然崩断,十二颗翡翠珠滚落满地。
萧元烨弯腰捡拾,却在起身时"不小心"用匕首划破她的明黄裙摆,露出里子上绣的镇邪符文:
"太后这云锦料子绣工不错,不如赐给臣做箭囊?"
萧明修摇着折扇轻笑,扇面上"怀柔远人"四字被火漆改成"怀刀弑敌":
"臣以为,当设''''请君入瓮''''诏狱。"
他袖中滑出袖珍刑具模型,青铜灌铅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先灌铅,再用开水梳洗,最后以铁琵琶骨敲碎肋骨——如此,罪臣必知无不言。"
兵部侍郎"哇"地吐出酸水,喷在萧玉麟的锦缎马褂上。
十一皇子却笑眯眯地掏出金算盘:
"建议拍卖行刑观赏权,首级悬挂三日收费百两,腐肉可做药引——"
他舔了舔嘴唇。
"臣已与太医院签了独家收购协议。"
萧承睿的黄纸符突然自燃,在太后惊呼声中飘向她的九鸾金冠:
"此乃''''五雷轰顶符'''',专克口蜜腹剑之人。"
符纸烧出的焦洞恰好落在"寿"字纹上,殿内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萧云瑾轻咳着展示袖中羊脂玉瓶,瓶内灰粉随呼吸轻颤:
"新制''''溃烂散'''',服下后肌肉溃烂见骨,七日方得解脱。"
他望向太后的眼神温柔如春日溪水。
"太后若想试药,臣可亲自侍奉。"
"够了!"
太后拍案而起,扶手上的金龙浮雕被震得簌簌落金粉。
她忽见长案下萧晏清正攥着佛珠发呆,佛珠串上的"善"字被磨得发亮:
"十三!你竟一言不发,成何体统?"
少年受惊抬头,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红痕——那是前日被嬷嬷用戒尺打的。
他刚要开口,却误触案几上的宣德香炉。
檀木香炉骨碌碌滚落在地,香灰在太后脚下堆成歪歪扭扭的"反"字。
萧元烨趁机拍案大喊:
"太后脚下有反字!此乃天谴!"
殿内瞬间死寂,唯有萧承睿憋笑的咳嗽声。
太傅踉跄着扶住墙壁,手中《贞观政要》掉在地上,露出夹着的"保命符"——竟是张写着"臣愚钝"的黄纸。
兵部侍郎抱着青铜灭火器站在三丈高的沙盘前,看着萧景琰的剑尖抵在"嘉峪关"模型上,喉结滚动:
"假设北境蛮族三十万铁骑压境,我军仅有五万玄甲..."
"三十万?"
萧景琰挑眉,剑尖劈开沙盘上的毡帐模型。
"筑京观,将蛮族战死者头骨垒成城墙,每十丈悬一盏秃鹫灯。"
他指尖蘸取朱砂,在"王庭"处点出碗口大的血印。
"让他们的妻儿望之胆裂。"
萧元烨突然撕开牛皮水袋,将火药粉倒在"草原"模型上:
"不如一把火烧了漠北草场,让他们的战马啃食同伴尸体而亡。"
火折子擦燃的瞬间,兵部侍郎尖叫着扑上去,却撞翻了萧明修的青铜酒坛。
"侍郎且慢,"
三皇子优雅地用扇子扇风。
"这是西域''''见血封喉''''毒酒,倒入''''居延海''''模型正合适。"
琥珀色酒液渗进沙盘,染黑了代表绿洲的玻璃珠。
萧玉麟往"左贤王大营"撒下金箔:
"臣用三倍黄金买通了他的宠妾阿兰其其格,"
他晃了晃手中的珍珠耳坠。
"这对东珠耳坠,会让她在奶茶里下蛊。"
金箔反射的光刺得侍郎睁不开眼,却见萧承睿在沙盘边缘摆起七星灯阵。
"今夜子时,"
五皇子掐诀念咒,龟甲在掌心发烫。
"天狼星将坠于可汗帐前——"
实则暗卫统领已在屋顶架好投石机,石弹上绑着有"死"字的夜光风筝。
萧云瑾的指尖在"蛮族少年"模型上点了点,袖口暗卫令牌闪过冷光:
"每个帐篷的毡毯下都藏着淬毒匕首,"
他望向兵部侍郎。
"鸡叫头遍时,他们的喉咙会像破风箱般冒血。"
萧晏清刚伸手想扶正被撞歪的"和平鸽"模型,兵部侍郎突然跪地抱住他的小腿:
"十三殿下!求您回太后身边吧!这沙盘...这沙盘比蛮族屠城还可怕啊!"
少年愣住,却见萧元烨在沙盘后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最终,"居延海"被毒酒染成黑色,"草原"模型燃起青烟,侍郎的官靴里不知何时被塞进火药罐,而萧景琰掌心的虎符,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萧元烨的狼首玉佩。
礼部尚书扶着金丝眼镜,看着萧景琰单膝跪地,却将腰间玉佩换成了匈奴单于的狼头坠:
"臣乃匈奴大单于挛鞮冒顿,特来与大周天子和亲。"
"和亲?"
萧元烨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加勒比海盗的礼节拍肩,腰间挂着从尚书腰间抢来的鱼符。
"老子是黑旗船长威廉,要劫走你们的长乐公主!"
他故意凑近尚书耳边。
"听说公主的嫁妆里有夜明珠?"
萧明修行的是苗疆巫蛊礼,手中草人绣着尚书生辰八字,银针正要扎向"心口",却被尚书的尖叫打断:
"三殿下!这是先皇御赐的云锦朝服!"
萧玉麟直接塞给尚书一张十万两银票,用江南商贾的大礼作揖到地:
"这是见面礼,以后关税方面..."
银票边缘还沾着萧承睿的符纸灰。
"臣的商船队每月会往尚书府送两船南海珊瑚。"
"无量天尊!"
萧承睿突然跳起驱鬼舞,符纸贴满尚书全身。
"此乃五方驱邪阵,可保尚书今夜不被冤魂缠身。"
实则符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破财免灾",每字都用朱砂画了圈。
萧云瑾的匕首抵在尚书喉间,行的是塞北刺客的暗语礼:
"得罪了,借您项上人头一用。"
却在尚书闭眼等死时,用刀柄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
"尚书可听过''''礼仪之邦,刀下留人''''?"
萧晏清刚要下跪行稽首礼,尚书突然抱住他的膝盖痛哭流涕:
"小祖宗!您站着就是最好的礼节!求您别折煞老臣!"
少年的发冠上还沾着萧元烨恶作剧的符纸,在阳光下像朵歪掉的花。
最终,礼部尚书的朝服上挂满"平安符",金丝眼镜歪在鼻尖,而萧景琰兜里多了块从尚书冠冕上掰下的东珠——那是给萧晏清赔罪的见面礼。
子时,暴雨如注。
密室的烛火被风吹得奄奄一息,萧云瑾展开染血的密报,朱砂字在火光中如跳动的心脏:
"太后密旨:卯时三刻,以''''疯癫失德''''之名,逼十三殿下登基。"
萧晏清手中的青瓷杯"咔嗒"裂成两半,茶水渗进他袖口的"忍"字刺青——那是八岁时太后用银簪刻的。
他望着案上的《女诫》抄本,突然抓起墨笔,在"卑弱第一"四字上画了把断头刀。
"砍了!"
萧元烨一拳砸在檀木桌上,桌角应声而断。
"老子带玄甲军杀进慈宁宫,把那老太婆的凤冠踩在脚下!"
他腰间短刀出鞘半尺,映出萧景琰紧蹙的眉头。
"不可。"
萧景琰展开羊皮地图,七处红点如北斗七星散布皇宫。
"还记得十年前在边塞埋下的''''北斗计划''''吗?"
他指尖点在太极殿:
"御膳房的馒头里已掺了漠北蒙汗药,卯时的早茶足够让三千禁军睡死过去。"
萧明修的折扇指向慈宁宫:
"臣已在太后的安神香里加了巴豆粉,"
他露出狡黠的笑。
"此刻她应该在净房出恭,由两个宫女扶着,半步都离不开。"
萧玉麟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买通的禁军统领已收下十万两银票,"
他晃了晃手里的密信。
"卯时三刻,他们会打开西华门,放我们的人进来。"
萧承睿的龟甲滚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的卦象:
"贫道算出,卯时三刻有贵人相助。"
他望向萧晏清,少年不知何时握紧了萧景琰给的短刀,刀柄新刻的"反"字还沾着木屑。
萧云瑾将最后一枚银针插进地图上的"钟鼓楼":
"暗卫已控制所有更夫,"
他咳嗽着饮下解药。
"从子时起,所有更声都是假的,太后听到的卯时三刻,其实是寅时正刻。"
暴雨敲击青瓦的声响中,七人同时起身。
萧景琰替萧晏清系紧短刀腰带,狼首玉佩与少年的佛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萧元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众人目光中轻吻他掌心的老茧:
"若我死了,记得用西域葡萄酒浇在我坟头。"
"活下来,"
萧景琰反手扣住他的后颈,在他耳边低语。
"我要你活着看十三弟把龙椅劈成柴火烧。"
卯时三刻,天光破晓。
严太后扶着两名宫女冲进明伦堂,却见七皇子端坐如北斗七星,萧晏清手持虎符端坐在正中,背后是漫天飞舞的符纸与金箔。
她突然想起钦天监曾奏:
"北斗齐聚,龙气西移。"
却不知,真正的"龙气",是七个不愿被皇权囚困的灵魂,在暴雨中举起的刀刃与算盘,符纸与银针——那是比任何星象都璀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