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伏野特意往墙上的挂钟瞄了一眼──10点25分。
周内来医院看病的人虽说不多，但旁边开着的几家早餐店却个个爆满，伏野双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前面的长队移动，过去整整10分钟才往前挪了不到2米之后，伏野选择了放弃。
绿灯通行的提示音响了好几遍，伏野穿过人行道拐进了街角的小超市，然后直奔食品区。
面包……太甜，可沈雨上现在口味变了没？还跟以前那样喜欢吃甜的么，万一不呢……算了，买吧，如果他不喜欢就自己吃。
桶装泡面……好像不太健康，徐泽医生刚还提醒他们说最近饮食要规律要健康来着。伏野皱了下眉，把泡面放了回去。
小熊饼干？伏野看着架子上包装都没升级过的饼干盒子愣一下，随后很快移开视线。这个……还是算了，买回去容易触景伤情。
……
伏野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偏过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以前他也常来超市买吃的，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随便挑点便宜又顶饱的东西，根本顾不上去想它们是不是垃圾食品。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让沈雨上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仔细斟酌了好半天，伏野最后还是把刚刚挑的这几样零食放回铁架上，朝前台靠近了许多。
“帅哥，刚看你在食品区纠结好半天了。”前台女生脸上的表情带着惊讶，这人从刚刚进来到现在怎么也得在那挑了有10分钟，本以为今天送过来的货可以提前从仓库拿出来摆在空掉的架子上，结果没想到伏野居然空着手……女生挤着眼睛又说：“帅哥，我们这里所有的东西你完全不用担心保质期的。”
“没。”伏野的嘴唇动了动，“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适合胃出血的病人吃的东西？比如……比如燕麦片，藕粉，或者黑芝麻糊也行。”
原来是没找对地方……女生恍然大悟，笑着抬了抬手，指着食品区后面那两排木架子：“都在那摆着呢。”
伏野颔首点了点头，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没两分钟他就拎着好几袋回来丢在了桌上。“就这些吧，结账。”
“哎──好嘞帅哥。”女生的表情终于露出了喜色，扫完袋子上的码，抬着头：“两袋藕粉一袋进口燕麦……还有一袋黑芝麻糊，一共185块，现金还是扫码？”
“……”伏野正摸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帅哥？”女生歪了歪头。
“那个……我好像没带手机出来。”伏野这回连兜里那几张纸钞也不想拿出来了。
之前跟施黎去买衣服出去3000块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现在却不尴不尬地被架在这里……
“啊？”女生用“这帅哥是不是要赊账”的表情看着伏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要不……您回去取一下？”
“那个……”伏野张了张嘴。
女生抬着胳膊用手心对着伏野，频率几乎一致地摆动了两下：“帅哥我们这里从不赊账。”
“……”不至于吧。伏野感觉自己的眉毛都跟着跳了两下，他低头指了指其中一袋藕粉，问：“那这个多少钱？”
女生眨了眨眼：“60。”
“那就这个。”伏野的喉结快速地滚了两下，偏过头看向马路对面的人民医院大门。心想，无论如何以后出门身上还是得带些现金。
“对了，你们这有没有热水袋？小一点的就行。”伏野又问。
“有的，您稍等，我去给您拿。”女生从前台出来小跑了几步从生活用品区拿了个蓝白相间的热水袋出来，上面还印着一只小鱼。“这是我们这最小的，也是最便宜的，10块。”
“谢谢。”伏野把纸钞放在前台的玻璃柜上，扭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躺在一边的黑芝麻糊跟燕麦片，咬了咬牙。
“这些你先帮我放前台吧，我等下拿了手机再过来。”伏野说。
“啊？啊哦哦哦……好的好的，那我先帮您装起来。”女生愣了下，然后拿白色塑料袋把它们装了起来。
伏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超市。
回医院伏野先是去了一趟热水间，给印着卡通画的热水袋灌好了水，还十分贴心地帮他冲了一杯藕粉，最后到输液区大门外的时候才发现沈雨上居然还在举着手机打视频。
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明明他出门的时候沈雨上还用的是左手，现在却举着扎了针的右手。
伏野下意识皱了皱眉，刚不是还在说疼么？而且……这小子是真不怕滚针啊。
他往前跨了两步，把藕粉和热水袋一起放到了桌上，还听到了从他手机里传来杂乱无章的又极其放松的对话。
“老大，我们要不还是去芬兰看极光算了。上回听野哥说了一嘴，我回去还特意查了查攻略，感觉很适合团体旅游。”
“极光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咱不如来点带挑战性的，比如……去地球最北边看北极熊。”
“喂喂喂，李笑笑，我们是去国外旅游，不是去探险的，去那地方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反对。”
“雨上，不如我们回趟英国，去看看我们母校怎么样？Mr.johh前几天还发邮件说很想念我们。”卡维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伏野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给小网店拍图也合作过一些外国人，虽然中文说的蹩脚好笑容易让人记住，但他基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声音跟人永远对不上号。
但卡维尔的声音他却能认出来。伏野坐回原来的椅子，仰着头继续看电视里报道的午间新闻。
英国啊，确实是个多雨的国家……
伏野忍不住笑了笑。高中毕业之后的沈雨上最后还是去了英国，也算是不负众望，完成了他爸妈的心愿。
挺好的。
“呼──”伏野突然觉得胸口很闷，他起身往旁边挪了两步推开了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今年夏天二经的蝉鸣声也好像特别吵闹，像不成熟的顽孩，处处跟人对着干。它们叫一声，病房里的沈雨上就回一句。
“不了吧。”沈雨上斜了一眼背对着他的伏野，又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笑了笑，“英国不好玩，动不动就下雨，每次出门都必须带着把雨伞……以前有人给我读过诗集，里面说经常下雨的地方，人是不会开心的。”
伏野的后背突然僵了一下。诗集上面说过么？好像说过吧，记不清了，也可能是别的人读给他听的吧。
“是么……好像是这样，英国确实经常下雨，以前刷过视频，都是雾蒙蒙一大片。”小仓挤在镜头前跟着附和了一句，“欸对了，老大……野哥人呢？刚刚视频会议的时候就不见他人。”
“他啊──”沈雨上抬了下嘴角，眼睛稍微跟着弯了弯，看向窗口：“刚刚让他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伏野，你过来。”
伏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过去，现在情绪作祟，他不太想跟沈雨上同时出现在镜头里，尤其是现在这种场景。伏野耸了耸肩站在了背后很远的地方。
“野哥，我们知道你很高，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吧。”
“就是就是……”
伏野今天出门着急，随便从衣柜里取了西装裤出来，腰间系着HERMES的黑色单面腰带，标志性的“H”形皮带扣被上半身的衬衫遮住了一部分。
这是施黎去年从澳洲寄给他的生日礼物，只是伏野之前没怎么机会拿出来用。难得现在找了个工作，想着怎么也得带出来见见光，但光还没见着几次，医院各个诊室跟化验区倒是跑了好几回。
这条腰带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沈雨上还愣了一下。他侧了侧脸，仰头问：“他们家这款男士腰带确实设计的简约又很有特色，你审美还挺不错的。”
“是么？”听着像是夸人的话。伏野低头胡乱一瞥，压低了声音说：“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回头我替你多夸他几句。”
沈雨上闭了闭眼，不用细想都知道伏野说的这个朋友是谁。只是……
生日礼物……
就连施黎都知道伏野的生日……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画风歪了老大，我们不是在说出国疗休么？”
“哈哈哈……老大，要不以后咱们CR也做一款男士皮带好了。”
沈雨上笑着说：“也不是不行。”
“所以野哥，你想去哪里到底想好了没？”小仓在镜头里笑了一声，从桌上摸了张刚打印出来的表格举到手机前，“你看，这是我们刚才统计的……芬兰2票，英国4票，丹麦瑞典各3票，嗯？还有1票投了……冰岛？”说完，小仓转头问了问身边的另一个女生，“你投的？”
女生摇了摇头：“不是。”
“我投的。”沈雨上说，“我想去冰岛看看黑沙滩到底长什么样，都说那里是世界尽头，我不太信。”
伏野抿了抿嘴唇，右手似乎开始颤抖，怕被人发现，又假装不在意地揣进了裤兜。
“冰岛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别急，让我在某书上先查查看。”
“我以前冬天的时候去过，感觉……嗯，反正不是很戳我，但如果老大想去，那我投冰岛一票！小仓，帮我改个票呗。”
“行，那就英国3票，冰岛2票……”小仓捏着笔在纸上画了几下，重新抬头看着手机屏幕，“野哥你呢？想好去哪了吗，你这一票可是很关键的哦。”
“那我选英国吧。”伏野半眯着眼睛弯了弯腰还是出现在了视频镜头里，脸上的笑始终带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他清了清嗓说：“其实我还挺喜欢雨天的，虽然以前有人说我不懂浪漫。”
“……”沈雨上的眸子暗了下。很快，他又笑了笑，把右手手背上扎着的紫色小针头展示给他们看：“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半个小时前护士就让我休息了，回头等我回公司了再定最后去哪。卡维尔──”
“雨上。”卡维尔淡淡地回应道。
“这几天……可能得辛苦你一点了。”
“没事，你好好休息，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你需要的话……但可能也不需要了。卡维尔心想。
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视频会议用掉了伏野手机20%的电，他盯着手机屏幕右上角的黑色小电池看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为什么想去冰岛了？”
沈雨上长长地“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笑：“你相信那里真的会是世界尽头吗？”
伏野闭了闭眼：“以前信，现在应该不信了吧。”
“可我信。”沈雨上说，“以前信，现在还信。可能我就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想看看24小时不落山的太阳到底长什么样子……”
伏野仰起头看了一眼架子上快空掉的玻璃药瓶，突然轻笑了一声。“好，既然你想去就去吧，都多大的人了也不至于真会走丢。这瓶药快没了，我去护士站叫人，藕粉趁热喝了，凉了对胃不好。”
说完，伏野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往护士站的方向走，报完沈雨上的号码之后才背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
伏野又想逃了。
他摸着手机给卡维尔发了医院的定位，还把沈雨上挂水需要的诊疗单发给了他。
“帅哥你没事吧？”护士站的女生歪着头往门口瞄了一眼，“你朋友的药已经给送过去了，你别太担心。”
真有这么明显么？连陌生人看他一眼都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算了。”伏野重新站了起来，朝那个女生护士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有点低血糖了，吃点东西就行。”
“那行，医院门口就开着早餐店，这会估计人也不多了，你还是快去吧。”
“谢谢。”伏野仓皇而逃，从楼梯下去一路小跑到了医院大门口。又怕沈雨上真会等着他，伏野只好摸出手机给他发了微信，说是施黎有急事找他，已经通知卡维尔赶来医院了。
几分钟后，沈雨上回了句：“知道了。”
心情复杂，伏野按了按自己的眉心。7年前丢下的东西也许能在破旧的储藏室里翻出来，可感情呢？人呢？
真的能找的回来吗？
就算是找回来，还会跟以前一样吗？所有的猜测都不得而知，伏野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进马路对面的小超市，把之前放在这里的几袋流食结好了账，还多付了钱让前台的女生帮忙送到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