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最后决定去英国了？”施黎往嘴里塞了一口酸奶披萨，嚼了几口又说：“我没记错的话沈雨上是在那边留的学？哦对，他就是在伦敦认识的卡维尔。”
“……”伏野依旧沉默，右手转着笔。
施黎这人很会看人脸色，他抽着纸巾擦了擦手，换了个说法：“不过他两大学都是学服装设计的，能认识一点都不奇怪。”
说完之后施黎又觉得自己有些画蛇添足，伏野明明没有多想，听他说完之后脸色却比刚才更差了些。
“关我什么事。”伏野把手里的笔放下，侧身躺在沙发上，用胳膊垫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就是在伦敦一见钟情，那也跟我没关系。”
“真的？行吧……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觉得其实你也没说错。”施黎最受不了伏野这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故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毕竟你在人家眼里已经是过去式了，哦不对，可能连过去式都算不上。要我说，你俩都互相放过对方不好么？7年说长其实也不算长，还能真忘不了？”
伏野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把投影的声音调大了些。
7年其实不算长？真能忘不了？伏野心里苦笑着告诉自己，如果真能忘掉就好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那怎么说，用不用我陪你去。”施黎随意往后一靠，偏过头去看伏野的眼睛，“有件事情我真挺好奇的，你把自己那一票投给英国……真的只是因为你们那个外国老板想去那里？没有个人原因？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沈雨上在英国读的那个学校叫什么来着。”伏野随口一问。
“好像是伦敦……伦敦艺术大学，怎么了？”施黎说，“想去？”
“没，就问问。”伏野平躺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很晚了，去睡吧。”
施黎“哦”了一声，从地毯上起来踢着拖鞋进了自己的卧室，关门前他又往沙发上看了一眼，神色凛然：“我家这么多卧室，那么大的床是容不下你么，天天睡那沙发，你要真喜欢，我明天让我爸换个更大一点的来？”
伏野没回答，看着像是在想事情。他每次一想事情就容易钻牛角尖，八字没一撇的事他总能把最坏的结果先想出来，然后试图去接纳它。
以前是，现在也是。
伏野抬了抬手冲施黎挥了两下：“睡你的吧。”
夜色渐浓，投影幕布里的电影已经结束了，伏野盯着屏幕中间的重播键看了两眼……
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明明是盯着看完的，可这电影到底讲了些什么？伏野全然不知。他猜，可能又是一部连主角名字都记不住的烂片。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也不太消停，哪怕是开了静音，屏幕还是会隔几秒亮一下，伏野最后只能摸过来准备关机。
关机之前，他还是没忍住打开了微信工作群。群是CR前台负责人事的李笑笑建的，公司里的人平时都喊她小李，听得多了，她自己最后也默认了这个称呼，直接把自己的微信备注也改成了这两个字。
伏野点开微信群随意翻看了一部分。
-小李：都还没睡吧？出来聊聊天啊……我刚刚查完英国的旅游攻略，给你们分享分享？
-小李：该用户在群文件中添加了一份备注为“英国冲冲冲”的pdf。
-仓鼠：小李你是不是忘改文件名了。
-小李：对不起对不起，忘了忘了，我重新传一份新的。
-小李：该用户在群文件中添加了一份备注为“CR工作室出国疗休方案之英国行”的pdf。
伏野忍不住笑了笑，居然按着手机键盘回了一句：“效率挺高的，今天中午刚投完票，才这么一会就连具体方案都做出来了。”
李笑笑发了只兔子表情包，然后在群里继续说道：“其实之前我就已经提前打了好几份草稿，主要是你这最后一票实在太关键了，决定我会用到哪个国家的草稿。”
说完李笑笑又发了一串语音过来：“不瞒你们说，我甚至都做好了冰岛的旅游攻略。”
伏野刚听到“冰岛”这块，这条语音就被撤回显示不存在了，他刷新了微信界面，只在屏幕中间看到了一串系统提醒。
用户“小李”撤回一条语音。
然后李笑笑又发了一串出来：“测试测试──”
“大家都睡了没睡了没？”
用户“小李”撤回一条语音。
“喂喂喂喂喂──”
用户“小李”撤回一条语音。
“现在还没睡的只有我们三个了？”小李问道。
小仓回了个表情包，说自己正准备去洗澡。伏野只是回了个“嗯”字过去。
“既然大家都睡着了……那，嘿嘿──野哥，有件事我们其实都可八卦了，我找你私聊啊。”
伏野盯着手机屏幕，眯着眼睛打了个问号过去。
间隔大概只有短暂的零点几秒，小李的头像框突然多了个红点，伏野点开看了一眼，屏幕上是她不知道从哪复制来了一段文字。
“野哥，你跟咱们rain老大以前真是一个高中的？高一就认识吗？是在二经实验中学吗？我前几天送我表妹去那补课来着，就顺便跟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进去多看了两眼，别说，这个学校现在环境还挺不错的。”
门卫大爷？以前不还是个40多岁的中年大叔么？虽说有些秃顶，但还真不至于被人喊成是大爷。
除非，换过人。
也对……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伏野深吸一口气重新侧身躺着，这个姿势睡觉舒服，但打字就有些别扭。伏野只好半眯了下眼，左手手指轻车熟路地找到语音转文字的按键。
几分钟后，他长长的“嗯”了一声，终于开了口：“我上高中那会，实验楼整个顶楼都是空的，教室里面堆的全是烂桌椅，不过天台上面的风景还不错，下次有机会你可以让你表妹带你去看，别被教务主任抓到就行了。”
这么长一段话下来，没一个字是跟沈雨上有关的。手机那头的人似乎不太甘心，又发了一串过来。
“那野哥，你跟老大怎么认识的？”
“高二。”伏野的声音有些轻，在静谧的夜里愈发清冷，“他正好翘课，我又正好转学，就这么认识的。”
话题总算是有了点正型。伏野不在乎对方是谁，他只是偶尔需要一个发泄口，把自己忘不掉的往事像开玩笑似的叙述出来，不论对方相不相信，理不理解。
“我们老大高中的时候是不是成绩特别好啊？全校数一数二的那种。”李笑笑从自己的单人床上爬了起来，屈着双腿靠在墙边，用睡裙把自己的腿包在里面：“我表妹说我们老大的名字至今挂在艺术楼里的荣誉榜上。”
伏野怔了下，随后露出了难看的笑。“嗯，我知道，当年他们高考完，我回去看过。”
“他们？除了老大，还有谁？”
很显然，李笑笑燃烧的八卦之心并没意识到伏野这句话把自己排除在外。
“我好兄弟。”伏野笑着回答，“一个……傻叉富二代吧。”
“原来是这样……那──”
后来李笑笑又多问了几个关于沈雨上的问题，问他当时报了哪个学校的志愿，问他后来怎么突然去了英国，问他为什么不留在英国继续进修，问他回国以后为什么不去上海那种大城市发展，非要留在二经这种小地方，问他和卡维尔是不是谈过恋爱……
可伏野却答不上来，这是他从未参与的7年。
他只好带着惋惜说：“不知道。你要是实在好奇，趁着这趟旅游正好问问他呗，反正他喝醉了什么实话都说。”
“野哥，你还不知道么？”跟刚才开玩笑打趣的态度不同，李笑笑这次发来的文字看着就有些严肃。
伏野下意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打字回复：“知道什么？”
半晌之后，李笑笑终于回复过来。她说：“老大不跟我们一起去英国，他说他必须去趟冰岛。”
“什么……”必须？伏野的手机从手心里滑落，从灰色地毯上弹到了旁边的白色瓷砖上。
·
那之后沈雨上再没找过伏野，工作时间也是呆在自己的办公室画图，偶尔会叫小仓帮他倒杯咖啡。
出国疗休的方案彻底敲定下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公司里有其他实习设计师最近出了一套图，带着样衣来找伏野，整个拍摄过程里伏野有些心不在焉，看着镜头就发起了呆。
拍摄效果不尽人意，只能暂时叫停。
那位年轻的设计师给他递了一杯冰水，温柔的安慰他：“野哥，怎么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啊？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伏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的原因，到最后反倒需要别人来安慰他。他抬手按着眉心的位置，苦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没关系，今天拍不好也没事，等我们旅行回来再接着拍就成。反正也是初版样衣，后面肯定还得改几版……”小设计师冲伏野咧了咧嘴，继续说道：“开心点，明天就能出国玩7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这行业本身就很卷，做好自己就行了。”
伏野没再说话，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机票下发到每个人手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整。
卡维尔特意把工作室所有员工聚到了小会议室，开始安排未来一周的旅行规划。
说到了伦敦要注意安全，最好在手机里提前备好翻译软件，如果出门忘记带伞也没关系，你可以在伦敦街边的店里花两英镑买一把，还能随意挑选喜欢的颜色……
后面的旅游规划伏野有些听不进去，他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那张机票。
伏野以前没坐过飞机，出省从来都是高铁，偶尔去小县城送个东西什么的，碰上台风天，还只能坐那挤得人想吐的大巴车。
他盯着手里那张机票愣了神。
原来……飞机票的背面还会标注英文，伏野只是草草看了几行就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心说，这可比高中英语卷子里的阅读理解要简单得多，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能这机票上见着几行英文。
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最后实在无聊，伏野又把机票翻了个面，盯着自己的名字发呆。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rain”，伏野立马把视线转移到了沈雨上的办公室，门依旧是关着的，里面的人似乎直着腰杆正端坐在画板前，左手捏着调色板，右肩膀小幅度动了几下。
“这我肯定知道，英文的雨，可不就跟我们老大同名么，rain嘛～”会议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原来不是在说沈雨上……伏野自嘲般笑了笑，觉得是自己有些敏感。
·
伏野不知道那个夜晚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他好像看了无数次手机，又好像点开了无数次跟沈雨上的聊天对话框，终究还是没把那句“一定要去冰岛么”发出去。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飞往希思罗机场的路上。围着他坐了一圈的都是公司的同事，只有前面几排倒是有几个蓝色眼睛的外国小孩，头发是棕色的，有点自来卷，很像混血儿。
他们用流利的中文给旁边的乘客介绍自己另外一半血缘的源来之地。
那天晚上伏野跟李笑笑的聊天内容好像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此刻，李笑笑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伏野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不去冰岛？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应该跟我们去英国。”
“你们女生的直觉有时候也不一定准吧。”伏野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野哥，其实那天晚上跟你聊天，我还有个问题没来得及问，想着得见了面亲口问你才行。”
“什么问题这么严肃？”还必须当面问。伏野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李笑笑突然凑到了伏野的耳边，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耳背后，“你跟老大……你们两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
“……”
伏野心跳加剧，谈恋爱这几个字像是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硬生生怼到他的胸口，烫出一个难看的印记。
伏野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游离。
这个瞬间，他像是被重新打回那个无人的地狱。过往那些丑陋和不堪如潮水涌了上来，最后一点一点，灌进那些空缺残破的夹缝中，把最真实的他逼了出来。
伏野觉得有些残忍，甚至可笑。他跟沈雨上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会配得上这么美好的词。
“不对……嘶，不对不对，如果你们真的在谈恋爱……那你肯定也跟他一起去冰岛了。可是……”李笑笑愣了一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睛跟着眨了两下：“难不成……你们不是在谈恋爱，而是──谈过恋爱？”
飞机的嗡鸣和周遭的杂音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了。这里没有别人，只剩下自己。脑子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停喊着沈雨上的名字，撕心裂肺，快要撕开伏野的胸口。
几千个日夜，他拼了命的提醒自己，他们现在是怎么样的关系，就应该说相对应的话，不能越界，不可以越界。
可现在……
伏野忍不住闭上了眼。“以前我总害怕他太喜欢我，会为了我放弃自己想走的那条路……可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哪怕最后分开了我也还是害怕。”
怕的不是沈雨上不再喜欢我，而是怕我不能再继续喜欢他。
原来真如书上所说的那样，有的人，把回忆谈的比恋爱都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