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训练死侍的地方不在盟内,而是在边迤种药那座山的反面。芜城地方虽小,但若是说整个江金界,那得与犁洮州一般大。
不过这里多习武之人,柴胡南下意识地就要用轻功,内力运了一半才看到身边林承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柴胡南赶紧收了力,严肃道。
“……那我们骑马。”
“我也骑不了马。”
林承烨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虽然昨晚才见过,但她突然又想边迤了,那人肯定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林承烨左手打了个响指,专横地决定了这次的出行方式。
“去,弄辆马车来。”
黑袍下,柴胡南暗暗攥紧了拳头,默念三声。
盟主所托,盟主所托,盟主所托。
小屁孩,柴胡南很快给林承烨取了新绰号。
……
“江金盟居然在建在山上。”
这么些日子她还从未出过江金盟,甚至连那个叫蟹黄面的院子都很少出。
出了江金盟大门后马车竟然直接行入密林,道路显然是修缮过,每隔一段,在旁边的树上便挂一颗不易察觉的夜明珠,路蜿蜒着向下,林承烨拨开车帘子看着外面,这才发觉江金盟其实修建的极其隐蔽,在山巅密林之中,且只有一条下山的道路。
悠悠地回话声从车外传来。
“嗯,江金盟这座山叫天鸾山。最开始是荒山一座,但位置吉利又隐蔽,我们四人只有我和盟主上来比较容易,连陈皮西也需要时间,东子和阿北完全不行。是盟主一剑扫平了山顶,又把工匠带上去,亲自随着他们生生开辟了这条路出来。”
柴胡南是车夫,但她也乐意,让她坐在马车里还不如去坐牢。
一提起边迤这人语气都变了,带着似有若无的仰慕。林承烨又有些纳闷,难道边迤比云崖奕天谱第四还厉害不成?
车外春寒料峭,车内倒是温暖。她把早晨没吃完的糕点带上,还带了两个暖炉在怀里,边迤嘱咐她刚大病初愈,如今还是太冷,出门一定要小心。
加上林府覆灭之事谜团渐多,林承烨如今惜命得很。
“……你不是将门之后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柴胡南忽然问道。
“你说那个花容楼啊。”
林承烨咳嗽了一声,她之前总归不在江湖中,对于这种江湖门派的了解也少得可怜,但这花容楼种门派就容易被写进话本里,他们主要做青楼生意,里面的人女的男的都有,客人进去却又分不清到底是女是男,总觉得与其说是花容楼的客人,不如说是他们的玩物。
“这真是巧合,花容楼那个功法不是能女变男男变女……民间也就喜欢流传这些。”
但这些东西都是她在找与边迤有关的事儿顺手了解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
柴胡南赶车的手段非常粗糙,基本上是不管车中人的死活。而且她觉得大路拥挤,基本上走的是密林中的土路。
车外景物飞速倒退,车内林承烨被颠得想吐,好不容易捱了一个时辰,头脑发晕,胸口憋闷,她正欲要开口骂一句柴胡南,忽得听到马的一声悠长嘶鸣,车身不知怎么歪了一下,速度很快慢下来。
车外忽然响起一阵骚乱,两个人争执的间歇还有兵刃相交的嗡鸣。
“盟……”
“车里是承烨吧?你怎么这样拉车?她身体还没好呢!”
“我……”
“起来!去后面!”
林承烨听出来者是边迤,本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结果柴胡南连滚带爬地被一把扇子扇进来,黑色的袍子上还有几个新踹上的脚印,她骤然又敛了笑容,淡淡道。
“怎么你进来了?”
“抱歉,我忘记了你的身体。”
柴胡南心有余悸,边迤冷着脸像鬼一样出现在她身边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要挨揍了,可惜躲过了扇子还是躲不过踹上来的一脚,她拍了拍身上灰。
“盟主让我滚进来,她说她驾车。”
“啧,怎么能让盟主驾车,你去换她,反正你也知道跑慢点了。”
柴胡南沉默了一下,觉得林承烨说得也有道理,怎么能让盟主给她当车夫,但盟主此时火冒三丈,她出去岂不是找打。柴胡南思考了几秒,一副视死如归地模样,忐忑地半弯着腰挪动。
林承烨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好笑,又拿起一旁的糕点塞了一口。
“你怎么又出来了!”
“林小姐想让您进去,我会让马跑得慢点。”
“唔?那好吧……”
门帘轻动,一把檀木折扇从中挑开。边迤不是从车头进来,而是掀开了侧边的门帘,在行驶的马车上如履平地,轻巧地如一阵风落在林承烨的身侧,她今日带着她们第一次在林府见面时的面具,但这次边迤伸手将它摘了下来,露出微红的面颊。
显然气还没消,但边迤还是笑起来,又有些担忧地握住林承烨的双手。那种柔和又坚韧的内力又一次将要流遍她的全身,但这次林承烨挣扎了一下。
“有没有不舒服?”
边迤的语气甚是担忧,但她知道林承烨身体好起来后不太喜欢让她多渡内力。
“没有,你看我捂得很严实。”
林承烨指了指身上的狐裘和怀中的两个手炉。
“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带着黄芩东去监察医馆,刚好在这附近的二楼,又瞥见柴胡南拉车经过,就扯了个谎让黄芩东自己监察,我能出来一个时辰左右。”
边迤指了指远处那个快要变成一个黑点小楼,林承烨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你们这是要去云岭?”
边迤问道,手指随意拨弄起腰带上缠绕的银线。
“嗯,林小姐对之前的事有了猜测,我们要去找陈皮西。”
柴胡南知道林承烨不知道那座山的名字,干脆地接过话。边迤迷茫地眨了眨眼,半晌才梦如初醒,错愕地看向林承烨。
“还真的有问题?其实我是……”
“是诓我的,是吧?”
林承烨身子靠过去,轻轻敲了下边迤的额头。
“回头告诉你猜测,但今日我们去试探陈皮西时你不要出现。”
“嗯,我就把你带上去,不会靠近。云岭一面坦缓一面陡峭如削,药圃在缓坡,训练的地方就在较为陡峭一面的悬崖顶,不太容易上去。”
林承烨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伸手虚虚地去抓边迤脑后的高扎发的发尾。在行驶的车内,柔顺的发丝在手中晃来晃去,冷阳光溜进帘缝,穿过她的五指间,拂的人手心痒。
……
“先去求个平安,这云岭陡坡的下面有个寺庙,有个很烦人的和尚,但芜城人都喜欢来这里求,说是灵验。”
到了云岭脚下时边迤扶着林承烨从车里走下来,这里地势比芜城内高,风也寒凉,林承烨将狐裘裹得又紧了些。
边迤看在眼里,既心疼,又不敢再给她送内力,只能换了个法子,偷着给手炉送内力,让它更旺一些。
“好了好了,真的没关系。”
林承烨早就发觉边迤那只蠢蠢欲动往她怀里扒拉手炉的手,忽得一下把手炉举过头顶,边迤比她矮些,够也够不到,总不至于为了这事儿用轻功,也就只能不愿地作罢。
“我不去了,佛门净地。我直接从缓坡那边上去。”
柴胡南默默地将马拴好,冲着边迤规矩地行了一礼。边迤点了点头,说道。
“嗯,小心些。”
话音未落,柴胡南已经踩住脚下地面,内力震荡,飞身一跃上枝头,几步便已经出去很远,无一丝余赘的动作,黑袍如翅,如一只正捕猎的黑鸦。
“我俩一向不信这个,不怎么进寺庙,但有些不便走动的病人会央我去来这里求给他。”边迤解释道。
两人缓步向前,穿过山脚密林,那寺庙就安静地坐落于耸入云的云岭悬崖峭壁下,山门之上“云岭寺”三个大字的金漆斑驳,阳光正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门前的扫地僧身上。云岭寺不大,但孤零零地,远看倒真得像远离凡尘的神居。
其实她也不怎么信,林府时她母亲与兄长去上香求佛祖护佑时她极少去,去了也心不诚,上香时总想着一会儿能去街上买些什么。但如今心境已然大不相同,她竟觉得这佛门之地格外安宁,仿佛有梵音钟声袅袅,超然物外,心底的杂念可暂且搁置,林承烨点了点头,这次上香她也会带着母亲父亲与兄长,还有卫莱军所有将士们的一份,只求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得知她还活着,定有查明真相的一天。
“和尚!和尚我来求福!”
不知道什么时候边迤又将那面具带上了,她大概是常客,门口的扫地僧见她如此也不惊讶,只是侧开身子让路。
“边神医,佛门净地,休要喧哗。”
一名老和尚从寺院内疾驰而出,满脸无奈,显然是对边迤没办法。他已经很老了,眼角的皱纹深深,几乎要遮住眼睛,连腮边的肉也松弛,但步伐稳健,腰背挺直,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等到老和尚走近,林承烨分明看到那人小小乌黑的眸子无一点污浊,澄澈透亮,恍若看透了这世间。
“这位是释尘和尚,云岭寺的住持,我来江金界前这人就在了,是我在这的第一个朋友。”边迤扭头与林承烨介绍,又不太高兴地说道,“都说了不要叫我什么神医,我就是个会点医术的普通人。”
“释尘师父。”
林承烨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这位小施主比你好多了。”释尘和尚慈祥地看着林承烨,又问,“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晚辈姓林,名承烨。今年十八。”
“那肯定啦,这可是我师……这是我一位很厉害的故人之子,自然比我好得多。我去你们寺庙摘几朵花,你将承烨带进去暖暖身子休息一下,她大病初愈,不宜久行。”
边迤听了那话也不恼,反而得意洋洋,说罢飞身而起,林承烨甚至没感受到有内力流动的感觉,只是一阵微不可及的风,她比起柴胡南更轻盈,只如一片握不住的薄纱,一下翻过寺庙的主殿,到后院去了。
第二次……林承烨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眼皮,没有多问。缓步跟着释尘和尚走入休息用的侧院。
是师傅?师姐?还是什么?
寺庙侧院暖炉烧的旺,林承烨解了狐裘,她已经有些疲惫,席地而坐时腿都在轻颤抖。一名小沙弥跑过来过来给她与释尘和尚各添了一杯清茶。林承烨忽然觉得喉头如火烧般,不得已重重咳嗽几声,竟是眼前发黑,许久都没缓过劲儿。
“小施主,贫僧看你如此年少,为何是灯尽油枯将死之相?贫僧医术虽不及边施主,可否略看一二?”
林承烨点了点头将小臂放在桌上,释尘和尚三指搭上其脉搏,面色一下子沉下去,但很快面露疑惑之色。
“小施主,你这静脉寸断,内海枯竭,边施主是如何将你救回来的?还有,贫僧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见得多,你体内的那股非常强大内力又是何人的?这内力可是二十一年前覆灭的青鸾药谷的独门功法,春风化雨?”
青鸾药谷?春风化雨?难不成边迤以前……林承烨皱了皱眉。释尘和尚见她沉默下来,顿时明白了。
“莫非是边施主……”
“释尘师父,请您装作不知道吧,边迤不愿意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林承烨收起手腕,淡淡一笑,话却颇为强硬。释尘和尚也是通透之人,马上了悟,回道。
“也是,边施主是江金盟盟之人,想必早已了前尘。”
就在这时,屋门敞开,玉兰浓郁香气先钻入鼻腔,林承烨还没看清,带着玉兰浓郁香气的情丝先拂过林承烨的鼻尖,接着几片白色的花瓣落下,洁白的柔软花束中边迤弯着腰,眼睛亮晶晶地将花举到她的面前。
“芜城就这里的玉兰花开的最好,带回去放你房间里。”
“……好,那我们去敬香。”林承烨垂下眼帘,弯唇笑了一下。
……
敬香费不了多少时间,林承烨与边迤很快辞别释尘和尚。
当边迤快踏出门槛时,却听到身后的释尘和尚用内力送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
“边施主,十年功力可不是小数目。”
边迤身子一顿,又满不在乎地踏出门去。
“老和尚,你可不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