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梨走得极快,一路上的仆役看到她这副气势汹汹、面罩寒霜的模样,无不骇然避让,连行礼都忘了。
她径直闯入前庭正厅,厅内,江允正陪着周叶琳和江念珠、江念玉姐妹说着话,桌上还摆着精致的茶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刺眼的“和乐”更是火上浇油。
“江吟梨?你不在后院陪你姨娘,跑到前厅来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江念珠首先看到她,见她脸色铁青,眼神骇人,心头一跳,但仗着在自己家,又有父母在侧,立刻摆出嫡姐的架子呵斥道。
江吟梨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周叶琳,声音冷得能冻裂顽石:“规矩?江夫人,你跟我讲讲,什么是规矩?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病得快死了,却以‘深夜不安全’、‘府中规矩’为由,紧闭院门,任其自生自灭的规矩吗!”
周叶琳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端坐着,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严,皱眉道:“贤妃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阿桥那孩子染病,我也甚是痛心。只是府中自有章程,夜间确实不便……”
“痛心?”江吟梨冷笑一声,打断了她虚伪的说辞,她一步步逼近,目光死死锁住周叶琳,“你痛心?你痛心会连个像样的大夫都不给请?你痛心会看着他的生母跪烂了额头也不开门?阿桥……阿桥他才十岁,他是活活被你拖死的!”
“放肆!”江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脸色铁青,“江吟梨!你如今是贤妃,更该谨言慎行!怎能如此污蔑嫡母?阿桥夭折,是意外,是命数!谁也不想看到!”
“爹!”江念珠见父亲发怒,胆子更壮了,指着江吟梨的鼻子尖声道,“我看她是当了两天娘娘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回来就摆威风,现在还敢污蔑母亲?什么贤妃,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冷宫妃子罢了!你别忘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承了长姐的恩,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你那短命的弟弟死了,那是他命不好,关我娘什么事?要怪就怪你那没用的姨娘……”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江念珠所有恶毒的言语。
江吟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巴掌又快又狠,直接将江念珠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清晰的指印浮现。
整个前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江允和周叶琳,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从小在府里谨小慎微、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庶女,竟然敢当众掌掴嫡出的四小姐。
江念珠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啊——!江吟梨!你敢打我?!爹!娘!她打我!这个贱人她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江吟梨收回手,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但她的声音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压。
她缓缓扫过惊怒交加的江允、脸色煞白的周叶琳,最后定格在捂着脸尖叫的江念珠身上。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贤妃。”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厅堂里,“江念珠,你一个未出阁的臣女,无品无级,见了本宫不跪拜行礼已是失仪,还敢对本宫口出恶言,污言秽语,直呼名讳,甚至诅咒本宫的皇嗣名分?这一巴掌,是本宫代江家教教你,何为尊卑规矩!”
“你……你……”周叶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吟梨,却在她冰冷刺骨的目光和那“贤妃”、“本宫”的称谓下,竟一时不敢像从前那样肆意叱骂。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子,已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江家庶女,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妃。那无形的皇家威仪,压得她喘不过气。
“都闭嘴。”江允脸色变幻,惊怒交加,却又带着一丝恐惧。
周叶琳咬着牙喊道:“老爷!”
“我让你闭嘴!”江允的斥责掷地有声,惊得屋里的人皆是噤若寒蝉。
贤妃再不受宠,那也是后妃,代表着天家颜面。江念珠方才那些话,若真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是大不敬之罪!
“……贤妃娘娘息怒。”江允强压下怒火,躬身行礼,“是臣管教无方,念珠年幼无知,口不择言,冲撞了娘娘,臣定当严加管教!娘娘……娘娘节哀,阿桥之事,臣……臣也心痛万分,实是意外……”
“意外?”江吟梨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再看江允,目光重新锁定周叶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本宫不想再听这些废话,这笔账以后慢慢算。周叶琳,本宫现在要一样东西。”
周叶琳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强撑着问:“……你……娘娘想要何物?”
“先皇后的遗物,”江吟梨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未化去的沙哑,“那个雕着百鸟朝凤的檀木匣子。”
周叶琳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她视若珍宝的女儿遗物,是她唯一的念想!她下意识地抗拒:“那……那是娴儿的遗物,是……”
“父亲。”江吟梨没再多言,而是淡淡地撇了眼一旁的江允。
周叶琳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最终在江允焦急又带着警告的眼神下,她颓然地闭上眼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去把大小姐的匣子……拿来……”
很快,一个沉重、古朴、散发着淡淡檀香、雕刻着精美繁复百鸟朝凤图案的紫檀木匣,被周叶琳身边面如土色的大丫鬟战战兢兢地捧了过来。
江吟梨看也没看失魂落魄的周叶琳和捂着脸怨毒瞪着她的江念珠,更没理会神色复杂的江允。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匣面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木槿,言年,我们走。”江吟梨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抱着匣子,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曾经带给她无尽压抑、如今又增添刻骨仇恨的江府正厅。
回到拾心院,柳烟凝已哭得几近昏厥,青慧正红着眼眶给她喂水。
“娘……”江吟梨将匣子轻轻放在桌上,走到柳烟凝身边,蹲下身,紧紧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阿桥的仇,我记下了。我会让她们还回来的。”
柳烟凝看着女儿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决绝和冰冷,心头剧痛,却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她反握住江吟梨的手,泣不成声:“梨儿……我的梨儿……娘没用,护不住阿桥……也护不住你……”
“娘,您看着我,”江吟梨替她擦去眼泪,捧着占满泪痕的脸,沙哑的声音又轻又缓,“梨儿把你送出府好不好?”
柳烟凝有些没反应过来:“……出府?”
“嗯,出府,离开江府,离开这里。”
夜深,主屋书房还亮着烛火,大门禁闭,透过纸窗能看到案前有人影晃动。
江吟梨走到门口时,正愈敲门,便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生生止住了动作。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年岁,有刻意压低,却依稀能听到只言片语。
“江大人,李侍郎托我来转达一声,近日小心些,皇上怕是起了疑。”
江允沉吟片刻,声音又沉又缓:“如今木已成舟,说这些又有何用?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让他收敛些。至于皇上那边,本官会找个时间去探探口风,你让李大人放宽心即可。”
“是……”
接着又是一整窸窣,下一秒门被猛地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看见江吟梨吓了一大跳:“你、你是何人?”
江吟梨淡声道:“大人好,本是想找父亲谈些事情,打扰。”
男人也反应了过来,下意识松了一口子,转而微微后退一步,俯身:“微臣贺洪鸣参见贤妃娘娘。”
“大人请起。”江吟梨温声道,“大人这是要走了?”
“对,微臣和江大人聊了些公事,眼看着天色已晚,就先告辞了。”
江吟梨颔首侧着,勾唇道:“大人慢走。”
贺洪鸣离开时忍不住打量了江吟梨几眼,等到她推开门进去,不见了身影,才若有所思地朝着院外走去。
江允在屋内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见江吟梨进来,也有些惊讶,在要行礼前被江吟梨拦住了。
“父亲,这里没有外人,就不用行礼了。”
江允看着她,眼前的女儿和曾经安静乖巧的女儿似乎难以重叠,可又在不多时有了近似的轮廓。
江允再开口时还是依旧打着官腔:“娘娘这么晚来找我,是所谓何事?”
书房内,江允端坐案后,方才与贺洪鸣密谈的凝重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又添了一层面对眼前女儿时的复杂与警惕。
他打量着江吟梨,那张酷似柳烟凝年轻时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昔日的怯懦温顺,只有一片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请父亲和我娘合离。”
江吟梨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