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缙被枕头砸了几下倒也不恼,黑眸中的惺忪随着随着起身逐渐散去。
他何必再去练剑,先前那是从未经历过,陡然醒来不知该如何面对,练剑练得次数多了,又成了习惯。
有次他折返回府,本欲拿出落在府中的军报。
但隔着花窗,见谢晚泠倚在罗汉床上,身边两个亲近的婢女在陪她用饭。
听见她娇声幽咽,嗓音婉转愉悦,时不时用几口饭,贺琅缙瞬间就不想进去打搅。
谢晚泠与婢女一道用饭,只怕和自己一起用饭会更为开怀,他何必进去自讨没趣,反倒惹谢晚泠不悦。
两人成为夫妻的时日尚短,又彼此不熟悉,也不必再平添尴尬。
这般做着做着就成了习惯,再也不能成为后面的想法。
“剑?”贺琅缙胸膛袒露在外,上面还有几道不明显的抓痕,“练什么剑,我怎么不记得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尤其贺琅缙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前世身体早已适应和贺琅缙胡来,偏偏如今的身体,半点都没有适应。
谢晚泠想要从床榻下去,可腿肚发软,大腿酸胀,小腹因饱胀一夜,这会都还是酸疼的。
贺琅缙敏锐察觉到她的不适,抱她起身,路过龙凤喜烛时,谢晚泠偏头望过去,贺琅缙自也停下。
前世他没有见到龙凤喜烛在早起的样子,只能问道:“之前……也是如此?”
龙凤喜烛都烧得干净,两根长度相当,是个好吉兆。
谢晚泠垂着脸,把头撇了回来,胡说八道:“对。”
哪里也是现在的样子。
前一世龙凤喜烛只烧到一半就熄灭,她见贺琅缙离开心情不好,就不留人伺候,也吩咐人不要进房。
没想到晨起看见龙凤喜烛竟然成了这副样子,脚步倏然顿了下来。
她并非不信神佛之人,是以看到眼前的场景,心中登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果然,前世自己和贺琅缙,终成了两死的结局。
谢晚泠眉眼处泛着淡淡的愁容,没能逃过贺琅缙的眼。
记起方才醒来,梦中场景和谢晚泠现实的脸重合,他硬生生克制住自己,让自己莫要冲动,不要吓着谢晚泠,弃了拥她入怀的想法。
他臂膀有力,揽的更紧些,把谢晚泠放在杌凳上坐下。
“母亲和父亲不在乎虚礼,你多休息会。”
今日新妇要见家中众人,虽说陈枝意和贺慎思不在乎,可不代表贺家老太太不在乎。
贺琅缙蹲下身,手掌掀开谢晚泠裙衫的下摆,让她的腿屈膝放在自己的膝头,精准找到位置:“这处难受?”
谢晚泠点头,他早已在昨夜沐浴的时候,换回了往日穿的素白绸缎中衣,此时只披见墨色外裳,头发散落在身上。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侍婢听见里面的声响,可不经传召,自然不敢进屋。
贺琅缙多年习武,对人扭伤、练武过度的病痛颇为了解。
昨晚……和练武时的也大差不差。
二人都没说话,谢晚泠垂眼看向贺琅缙替她揉腿的场面。
掌心一点点把酸软的筋脉揉开,余热使她腿上酥麻。
以前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可没想到,来的如此迟。
谢晚泠脚尖踩踩贺琅缙的膝盖:“好了,时辰可不早了。”
贺琅缙方才收回手,站起身摇动金铃,自个闷头钻进净室中。
他不喜有人伺候,顶多让侍婢替他脱鞋、洗脚,旁的一应都要自个来。
回回胡闹完,都是贺琅缙自己动手,抱着谢晚泠沐浴,把她服侍的颇为舒服。
连翘低声问道:“可要让榭章苑原先的侍女进来?”
谢晚泠眼睛扫过外间站着的几个婢女,长得都清秀,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处,一看就没什么别的心眼。
许多旁的事,谢晚泠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贺琅缙,却从不和世家公子一样,未成婚就有许多的通房,闹得后院不可安宁。
从前榭章苑的婢女,谢晚泠都有点印象。
指尖轻点说:“你去问问五爷,看他可需要人?”
连翘应声,走至净室前,听见里头泼水的声音,嗓音加大:“五爷,奶奶问您,需要让榭章苑的侍婢进来伺候吗?”
她们是谢晚泠的人,又是一等侍婢,只需伺候好谢晚泠就成。
府中下人也不是人人都想着贺家。
跟着姑娘从谢家出来,那便是姑娘的人,就算喊了一句奶奶,终归也是自家小姐。
倘若奶奶和爷有了嫌隙,榭章苑其他的婢女定也不会帮着奶奶。
贺琅缙声音冷淡:“不必。”
“是。”
谢晚泠把贺琅缙的话都尽收耳中。
“既然如此,你们先下去,我这处还不需人。”
谢晚泠可是记得,前世这些婢女们,有人不大老实,处处给她使绊子。
“奴婢遵命。”
芫荽照旧是谢晚泠按脸,弯下腰身道:“今早咱们夫人递话进来,说贺家的中馈不是个好接手的事,若贺家老太太让奶奶执掌府中中馈,先想办法拒了。”
谢晚泠点头道:“你派人给母亲回话,就说我会看着办。”
确实不是好管的活,谢晚泠深有体会。
母亲前世,也如此交代过她,她那时,为何没听?
贺琅缙自个收拾好,从净室中走出。
没让人进来奉茶,也不曾唤人端早膳,只是走至窗边,拿卷书坐下。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在妆镜前上妆。
连翘觉着,五爷和奶奶虽然都不曾说话,但两人间,好似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等芫荽收回手,贺琅缙也把书卷起:“好了?”
谢晚泠懒洋洋的站起身:“快传饭吧,我饿了。”
到底是做过三年夫妻,两人十分合拍。
贺琅缙拨动门窗边的金铃,侍婢鱼贯而入,承托上端着的都是清淡菜式。
府中的厨子、厨娘多,每个院都有自个的掌勺大厨。
谢晚泠扫过桌案上的包子、萝卜糕、金丝卷,拿起玉箸问道:“今日是谁人做的榭章苑饭食?”
几位榭章苑的婢女互相看看,谁都不曾说话,更不知五奶奶突然这样问,可是有什么事。
贺琅缙照着谢晚泠喜好,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瘦肉粥。
黑眸冷冷扫过几个侍婢:“聋了不成?”
婢女被五爷的气势给威慑住,忙不迭的几人全都跪下。
谢晚泠用口粥,又吃口咸菜才说:“柳英,你说。”
柳英朝前面跪了点,恭敬地说:“回五奶奶的话,榭章苑一直以来的饭食都是佟大厨在掌勺,早些时日就知道奶奶早晨喜欢清淡的菜式,午饭喜欢用些重口的,佟大厨早早就备下了。”
谢晚泠把瘦肉粥推开,不是她挑剔,佟大厨做的实在不合她口味。
美眸扫过余下的几人,谢晚泠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柳英,厨房有个周娘子,她夫婿是府中的管着后院池塘的小管事,我记着她本是会做饭,可不知为何在厨房被人排挤,你让她今晚给我做道糟粕鱼和水煮肉片来,做的好我便有赏。”
柳英心头一惊,这可不是好办的差事。
她们几人中,有大太太选进榭章苑的人,有二太太和三太太选进来的,平日中就不大和睦。
她是三太太才买进府中的,以前是在别的地方富贵人家中当差,只可惜那家人家道中落,她跟着人牙子被卖到上京,一眼就被三太太挑中。
起先她并不知道三太太看重她什么,后来见到其他几位婢女她才反应过来。
五奶奶不过才进府,就能清楚叫出她的名字,又知道厨房一个举重若轻的周娘子,可见五奶奶是个心思敏捷的。
柳英俯身给五爷和五奶奶磕头:“奴婢定然会办好差事。”
她虽然是三太太挑中的人,三太太所想她也清楚。
先前她不是没有奢望过,或许能成为五爷的侍妾、通房,但打从她们进榭章苑,只在做洒扫的时候,匆匆见过五爷的背影,她就知道这条路定然行不通。
她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人,不想被人桎梏,三太太先前没什么动作,可不代表五爷成婚后,三太太不会做出什么。
她不会犯傻,惹恼五奶奶。
今日定要好生帮助周娘子,做出五奶奶喜欢的菜式,让五奶奶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异心。
饭菜不合胃口,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现如今,在柳英这处,就是大事。
谢晚泠用了一块萝卜糕,又吃了个嫩青菜的包子,味道全都欠佳。
“你们都下去。”
几个婢女都离开,二太太选进来的燕荷和栀蓉站在一起,冲着柳英的背影说上一句:“还真是麻雀飞上枝头,以为就变凤凰了。”
榭章苑的婢女都不是同一个主子,只有沉芜是陈枝意选进来的侍婢,她本来就知道,她是为服侍谢晚泠才进的榭章苑:“柳英有过人之处,你们不妨想想,为何五奶奶记不住你们。”
“倘若想留在榭章苑,与其在这说酸话,不如想想,如何能讨五奶奶欢心。”
沉芜是二等侍婢,比燕荷和碧蓉都要高上一等。
说完这话,两人不敢反驳,只能看着沉芜离开。
贺琅缙看出谢晚泠的意图,漱口后问上一句:“她们有人不对?”
谢晚泠戳戳他的肩膀:“你有秘密,我自然也有,五爷还是揣着好奇吧。”
贺琅缙被她的话逗笑。
前世他在前朝被人暗算,谢晚泠在后院只怕也遭人暗害。
如今想来,几件事情竟然能串成一条线,实在可疑。
谢晚泠既然不说,定是想好对策。
一大早榭章苑发生的事还没传到别的几房。
老太太的住处在整个定远公府的中心,身有诰命,儿子争气,女儿也嫁得好,若没那么偏心,自然就更好。
贺琅缙同谢晚泠走在一处,手掌牢牢牵住谢晚泠的手,没打算松开。
谢晚泠挣脱不开,索性就遂了贺琅缙的愿。
也不知这厮发什么疯,做出这样酸掉牙的事。
几个儿子、儿媳都已经在正厅等着,后面坐着的都是贺家小一辈的,重孙辈也已经有三个。
进了前厅,贺琅缙才把自己的手松开,带着谢晚泠给诸位长辈请安。
随后又有弟弟妹妹和堂弟堂妹们也起身,声势浩大。
婢女端住承托,上头是已经凉好的茶水。
“父亲、母亲,请喝茶。”
贺琅缙与谢晚泠分别敬茶,陈枝意笑得合不拢嘴,看着谢晚泠愈发满意,从黄嬷嬷的手上拿过红包:“往后要夫妇一体,合顺其美。”
贺慎思的红封很薄,但里头应是银票或是别的纸契。
谢晚泠见过大场面,但也被公爹出手如此阔绰惊到。
比起陈枝意,贺慎思只说上一句:“在贺家不必拘礼。”
两人又照常给老太太和其他几位叔婶请安。
老国公统共有六子两女,两位姑太太已经出嫁,分别嫁的是陈珺王氏家主和时任内阁的刘首辅。
六子中,只有贺慎思、二房和三房的叔伯乃是老太太所出,其他三个均是妾室所生。
虽然都在朝为官,可贺家上下,如今都要仰仗大房。
前世面对这一大家子,谢晚泠心中总有害怕在。
她虽然见的比别的姑娘家要多,但贺家人太多,关系实在错综复杂,她一人孤身站在正厅,心中伤感更多,也有惧怕在。
贺琅缙及时握住她手,谢晚泠诧异地看向贺琅缙,指尖点点贺琅缙的手背,又被贺琅缙笑着把她手攥进手心中。
带着谢晚泠朝座位上去,三房的女儿昭栖偷笑说:“五哥和五嫂感情真好,就这一会儿还要把手给握住。”
贺琅缙没反驳这话,似是纵容妹妹这样去说。
垂眼看见贺琅缙握住自己的手,谢晚泠前世的种种悲伤,在此时已经消散不少。
杨穗安见状,笑着说:“阿泠能干,我看府中的中馈,也该交给阿泠才是,省得外头总有人说儿媳,都老了,还不将中馈交出去,着实不对。”
老太太隔空指指杨穗安:“就你心思多,我倒是没见着有人说闲话,嚼舌头嚼到我的跟前。”
婆媳两人一唱一和,谢晚泠以前就被这种假象迷惑住。
杨穗安苦着脸道:“儿媳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府中还是要寻个能干的人才行,母亲就体谅体谅儿媳。”
老太太没有先答应杨穗安的话,反倒是先问:“泠丫头,你觉着呢?”
谢晚泠还没什么动作,反倒是贺琅缙先一步起身说:“祖母,阿泠才入府,我与阿泠也是新婚,只怕这时要将中馈挪到阿泠的手上,会一团乱麻。”
“定远公府大小事多,我与阿泠既然成婚,就不得不为子嗣考量,孙儿实在是怕阿泠分身乏术,处理不好府中诸事,孙儿看,中馈之事,还是再缓缓吧。”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前世两人都是三年后才有的孩子,子嗣一事尚且还没定论,谁知道会一直到何时,实在是个推托的好借口。
挑挑眉,谢晚泠能清晰感觉出,贺琅缙和从前十分不一样。
老太太被贺琅缙当众下了面子,虽说贺琅缙这话,看似是在说谢晚泠能力不足,可实则已经替谢晚泠回绝这事。
杨穗安急了,猛然看向自己的婆母。
老太太当作没看见,笑得很是慈爱:“子嗣毕竟重要,我也不想让阿泠累着,既然如此,就先让泠丫头同她二婶好好学学,等日后再将中馈接手过去也不迟。”
贺琅缙点头,状似思考一番:“阿泠管着琼星坊,对采买一事颇有心得,祖母既想阿泠跟着二婶好好学,不如就从采买开始?”
“不行,”杨穗安猛然站起身,才起来就想起自己的婆母还在身边,赶紧赔笑说:“府中采买账目麻烦,阿泠初经手,只怕会有些吃不消。”
老太太不大满意杨穗安的失态,但此时也只能任由杨穗安说下去。
杨穗安看向谢晚泠,说:“府上后园迟迟没有动完工,阿泠不如接手修园子的活?”
谢晚泠在心底冷笑,可真是好事都让二婶占了便宜。
她不动神色的勾住贺琅缙的小拇指轻捏,装作为难的说:“我在府中人微言轻,大抵也就只有能和人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