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天城主城处于最高处，玉砌的宫殿云雾缭绕，潺潺流水自主城边缘流下。
文清韵将手中的令牌置于殿门上，登时，殿门缓缓打开，她目不斜视地落座到左方位置。
刚坐下，就听见有人轻嗤一声：“文家主倒是来得早啊！”
话里带话的，听着让人很不舒服。文清韵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并不想搭理他。
何启顿时一怒，道：“见到长辈也如此无礼，也不知文家前家主是怎么教的。”
文清韵本是不想理会他的，这人几次三番在殿上找自己麻烦，无非是看不惯她是女人身份，拥有令牌。
对于这种人，不理他是最好的，理了他恰好合了他的意，变得愈发烦人。
但他触碰到了她的底线。文清韵轻轻一笑，当场将他一只小指割了下来。
她道：“何家还是想着怎么在这次修仙大比保住自己的位置吧。”
“下次再要乱说些什么，可不止丢只小指这么简单。”
何家上次修仙大比用了各种法子坐到前十的位置上，听说他前不久还在寻各大高手，只为保住这次名次。
何启没想到她会直接下手，捧着流血不止的手，恶狠狠地剜着她，拾起断指又接了上去。
“好啊，好得很，文栖。”
说着，他拔剑袭来。
文清韵不屑一动。
就在这时，殿内又响起一道声：“你们在干什么？殿内不许打斗。”
话音一落，只见何启的剑瞬间回鞘。
何启见来人，没再动作，只咬牙道：“你等着！今日之仇我必报。”
文清韵哂笑。
来者是腾家家主腾羿泽，他脸上无任何神情，一副威严的样子，迈步走向上位坐下。
他一坐下，殿中纷纷安静了下来。
等他出声后，众人才商讨起来。
文清韵转动着指上的储物戒，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商讨着，在听见‘谢家秘境’这一词后微微一顿，随即便听见腾羿泽开口询问：“文家主以为如何？”
几人视线双双投到她身上。
文清韵微微抬眸看去，冷声道：“不如何。我不同意。”
方才他们说的是将谢家秘境开放，让大比胜出的前十进入。
谢家先前是世家第一，其秘境必定有不少好东西，他们已经垂涎许久，但每动这个念头，都会被文清韵驳回去。
其中，有人呵笑了声，道：“我说文家主，那谢家都灭了几百年了，你护着这些有什么用？”
他身旁的何启笑道：“当然有用。听说文家主与那谢慈最为要好，我看不然，说不定早就惦记上了人家的东西，想着独吞呢！”
文清韵冷冷扫向他，说：“再说一句，你舌头别想要了。”说着，她转头依旧看向上位那人：“我不同意开放谢家秘境！”
“这可由不得你了。”腾羿泽沉声道。
......
文清韵出大殿后脚步虚浮，她脸色微微发白，被身侧的婢女扶了一把才站稳。
她最终还是没护住。
她仰了仰头，心里愧疚万分。
阿慈，我对不住你。
路过的浮盛鸣看了她一眼，顿住脚步。眸光沉了沉，开口说道：“文家主，你这又是何必，人都死了百年，说不定...尸骨都成灰了。”
文清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浮家主，这人死了，东西也不会是你的。”
闻言，浮盛鸣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回到文府后，文清韵第一时间问府中的人：“少爷呢？”
被问话的仆从答：“今日少爷去找浮小姐了，才回来。”
文清韵微微颔首，她回了房，轻轻把门掩上。她坐到窗台前，目光落到那棵已经百年不开花的桃树。
风撩起她的发丝，好似闻见了桃香。
门被轻轻敲响。
文清韵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她开口：“进吧。”
文代端着一盘切好的脆桃蹑手蹑脚地进来。
“做什么这样？”文清韵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好笑，便也笑了出来。
她这会已经缓过来了。
文代见她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气，每次他阿姊从主城回来都怪怪的。他把桃子置于她身前，说：“阿姊，你不舒服吗？听阿琼说你脸色不好。”
阿琼是文清韵身边的婢女。
“并无。”她取下头上的簪子，递给文代，说：“这簪子你帮我送给那位叫阿无的女子，替我谢谢她。”
缚魂阵的事情，那是该谢。
文代以为她是在谢缚魂阵的事情，笑着接过，说：“包在我身上。”
......
两人从令兀城离开，一路过来，觉得越来越荒凉阴森。此处萦绕着一股死气，不见分毫生机，花花草草都衰败了，连灵力都极其稀薄。
又沿着道走了数十步，一座破败不堪的城映入眼帘，悬挂在城门上的朽木被风一吹就落，轻易碎成两半。
阿无勉强从朽木上看出‘苍翠城’三字。
旁边的河道发着腐烂的腥臭味，她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了几具尸骨，只是河水发黑，看不清底下。
怪不得周围寸草不生，这里的死气重得很，从这里传出去的死气也就影响了周围的植物。
这些植物都是带有些灵气的，长期被死气熏染，灵气自然而然就消散了。
两人并肩进了城，原本破旧大开的城门在他们进去后而重重关上。
城中风声呼呼，犹如哭泣声，凄惨骇人。摊位倒得七歪八拐的，商铺破烂，脚边还滚过一盏白灯笼。
阿无低头看了它一眼，踢了踢，又抬头看向沈颜玉，问：“这些年你有听闻过苍翠城的消息么？”
她这百年来清醒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在打探消息中偶尔听到过苍翠城的消息，没想到如此破败，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所以，对于这些事只能去问沈颜玉了。
沈颜玉皱的眉舒展，回道：“极少。”
太不对劲了，要是有消息线玉上早就传开了，除非有人在封锁消息。
苍翠城一直做着灵植草药的生意，不可能与外界没有联系的。奇怪的是，这十几年来，修仙界都极少提起此处，像是把它遗忘了。
有人想让苍翠城彻底在修仙界消失，有秘密的地方总是要隐藏掩盖的，只有消失了秘密才不会被发现。
阿无挑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带着一丝讥讽。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两人在城里寻找起了城中的活人，想问问情况。
寻了许久，人还未寻到，倒是在一家客栈寻到了几具皱眉发愁的干尸。
尸体当然不会发愁，只是生前的人愁而已。
阿无认出了其中一具尸，凭他身上那把弯刀。这把弯刀名声响亮，弯如钩月，轻而易举便能钩掉敌人的脑袋。
它的主人是阿无与沈颜玉两人的故友，当年两人外出历练途中听闻镇上有精怪作恶。
精怪既不属于魔界，也不属于妖界。它是个独立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只要某个地方有滋养它的养分，它便会诞生。
被恶意滋养的精怪，诞生后就会作恶。
三人便是在那镇上相识，同行了几日除掉精怪。那是两人第一次见到那把弯刀，少年郎自带一丝傲气，挥动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光，随着挥下的弯刀还有落下的话语：“我要除尽这世间所有作恶的精怪，还百姓一片安宁。”
如今弯刀的颜色也暗沉了下来，仿佛随主人而去了。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阿无垂下双眸，说道。
沈颜玉轻轻看了她一眼，又听见她说：“我们将他葬下吧。”
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客栈许久没人打理，房梁结了几层蜘蛛网，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的窗户只剩半边，此刻风吹得半边窗声声作响。
阿无走近，微微探出头看了一眼，街道依旧无人...但天暗了下来，外边的风声不知何时变成了“愁啊”“愁啊”这个音调。
她蹙起了眉，心底竟也泛起了一丝愁意。她朝沈颜玉道：“不对劲。”
沈颜玉伸手抚平她的眉，道：“先在此歇一会吧。”
阿无抬眸看去，替她抚平眉的人如烟般消散。随着最后一缕烟淡去，漫天火光映入眼帘，客栈的场景不知何时转变为被大火侵蚀的府邸。
方才几具干尸位于的地方现如今淌着一片血红，一男一女倒在上面。
疼痛与大火一同袭来，火从她身上穿过，丝毫不沾，但被火灼伤的痛以及灵魂撕裂的痛却真实存在。
明知道此刻眼前的是假的，阿无却不受控制地陷入其中。她眼里泛起血丝，缓步走向两人，如同年少的她一样拥住了他们。
这一拥让他们的意识回笼，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护在怀里。
“恨吗？”
这道声音像是从自己心底里发出来的，又像是有人贴在自己耳边说出来的。
当然恨。她恨他们贪婪的嘴脸，恨他们恩将仇报，恨他们坏事做尽还能安安稳稳，也恨自己无能为力。她恨得灵魂都不能安息，所以只剩一缕残魂的她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每每醒来时，都是她的恨意加深时，因为恨，她醒了过来。
“愁吗？”
至于愁...阿无狠狠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她冷笑了声，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控制我！不过是只开了灵识的精怪罢了。”
她的人生中就没有一个“愁”字，要愁也只能她自己做主，一个小小的精怪也配。
这种精怪叫‘莫生愁’，它诞生于浓郁的愁意中。一旦诞生便会引得人生愁，只要有一丝愁意，它就能趁着进入你的意识让你困在最痛苦的过去。
在人最虚弱的时候，情绪是最容易滋生的。它会勾得你生愁，愁一生便会成了养分，寄生在你的体内吸着你的精气。
没想到这种精怪竟在‘苍翠生’生了意识。精怪分为两种，一种是没有意识的精怪，这种就好对付多了；另一种便是有意识的精怪，这种难以对付，稍有不慎就会丢了小命，但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所见甚少。
‘苍翠城’怕是座死城了，生于此的人死，来于此的人亦死，就像弯刀的主人一样。
莫生愁反应快得很，发现阿无并不受影响就迅速逃离了。
火烧的府邸碎裂，阿无一睁眼便看见一脸担忧的沈颜玉。她此刻正枕在他怀里，刚想笑着说“我无事”顺便挑逗他一下，就吐了一口血。
她之前吐血早就吐习惯了，觉得没什么，但沈颜玉不这么认为，开始源源不断地给她输灵力疗伤。
阿无摁住他的手，总算说出话来：“没用的。”
她的灵脉像是杂七杂八的线拼成的，乱成一团了，输再多都是没用的。
她就像一具永远寻不到春天的枯木，早就发不了芽了。
沈颜玉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停下来，还是不断地给这棵枯木浇水，希望有一天能发芽。
良久，阿无的手抚上他的脸，尾音带着笑：“沈颜玉，你怎么又哭了？”
“我没事的，不会死的，只是身体比以前差许多，我们要是再打，剑术可能要比不上你了。”
“虽然剑术比不上你，但是我其它的可比你厉害许多。”
沈颜玉抱紧了她，手微颤。
她最骄傲的便是她的剑术了，当年同辈里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只是...阿无垂下双眸，她的羽翼早就在百年前被折了。
折在了百年前那场对谢家的围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