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区那间精致的公寓,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真空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生活的真实感。段青青的日子变得简单而空洞。郭明生会定期过来,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他来时,会带一些昂贵的礼物——当季的新款连衣裙、精致的护肤品、小巧的珠宝首饰。他会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去新开的商场购物,向店员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引来羡慕的目光。物质上,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些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品牌,如今触手可及。
然而,巨大的不安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缠绕。
郭明生从未提过他们的“关系”该如何定义,也从未带她见过任何朋友或家人。他的行踪飘忽不定,电话有时接,有时不接。他不在的时候,这间宽敞明亮的公寓就变得格外空旷和冰冷。段青青像一只被遗忘在华丽鸟笼里的雀鸟,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几十平米的空间。她不敢乱动屋里的东西,生怕弄坏了什么昂贵的摆设。电视里播放着与她无关的繁华世界,窗外的城市车水马龙,生机勃勃,而她却被无形的绳索困在这里,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和方向。
偶尔,郭明生心情好,会搂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指着外面璀璨的夜景,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看看,青青,这就是深圳。只要你乖乖跟着我,这些繁华,你都能享受到。” 他的话语像蜜糖,也像枷锁,让她沉溺又窒息。
一次,郭明生离开后,段青青在整理他随手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时,无意中摸到内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是一个小巧的、打开的首饰盒。里面没有首饰,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收据。她展开一看,上面印着某知名珠宝品牌的LOGO,购买日期是昨天,商品名称是一串英文,后面跟着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数字:¥15,800。收款人签名处,是一个娟秀的女性名字:林婉。
不是她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段青青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微微颤抖。昨天……郭明生确实出去过,说是有应酬。原来所谓的应酬,是去给另一个女人买如此昂贵的首饰?那她呢?她算什么?那些送给她的衣服、香水、手机……又算什么?一种被玩弄、被欺骗的屈辱感猛烈地冲击着她。巨大的物质满足带来的虚幻安全感,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露出底下冰冷丑陋的真相。
她将收据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心底那层被郭明生精心涂抹的、名为“关怀”和“爱情”的油彩,已经裂开了深深的缝隙。她坐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看着窗外繁华依旧的城市,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华丽的牢笼,囚禁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刚刚开始萌生、却已被扭曲践踏的尊严。她像一件昂贵的、可以随时被替换的玩偶。笼中鸟的翅膀,开始感受到无形的刺痛。
……
北京,清华园。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金黄的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张颖颖的生日派对,在一家颇有格调的校园咖啡厅包场举行。暖黄色的灯光,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蛋糕的甜腻。张颖颖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中心,她穿着一条闪耀着珠光的酒红色小礼服裙,长发盘起,露出优美的脖颈,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她身边围满了前来祝贺的同学和朋友,大多是经管学院和舞蹈社的熟人,气氛热闹而喧哗。
秋梦云被刘欣拉着一起来。他穿着简单的深色毛衣和牛仔裤,在一群刻意打扮的同学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本不想来,但刘欣说:“毕竟是同班同学,不去不太好。就当放松一下。” 他只好妥协。
派对开始不久,张颖颖就端着酒杯,像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中,最终精准地停在了秋梦云面前。她脸颊微红,带着酒意和兴奋,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梦云!谢谢你今天能来!我好开心!”她的声音带着娇嗔,身体有意无意地靠近。
“生日快乐。”秋梦云礼貌地举了举手中的果汁杯,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后倾,拉开了距离。
“光说生日快乐可不行哦!”张颖颖不依不饶,笑容明媚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特别的祝福!大家说对不对?”她高声向周围的同学起哄。
“对啊!秋大才子,说点特别的!”
“就是就是!不能敷衍我们寿星!”
“亲一个!亲一个!”几个喝得有点高的男生跟着起哄,气氛瞬间被点燃,变得暧昧而喧嚣。
秋梦云的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沉了下来。这种带着强迫性质的玩笑让他感到非常不适,尤其是当众的亲密要求,更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他性格内敛沉稳,极其反感这种轻浮的起哄和被人当众架着的感觉。
“张颖颖,别闹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冷意和警告。
张颖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更强的征服欲。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借着酒劲,更加大胆地往前凑,几乎要贴到秋梦云身上,吐气如兰:“梦云,就一句嘛……好不好?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拉他的胳膊。
秋梦云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幅度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厌恶。他手中的果汁杯因为动作过猛,晃出了一些液体,溅落在地毯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起哄声戛然而止。
张颖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堪、羞愤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怒火。她死死地盯着秋梦云,眼圈瞬间红了。
秋梦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他看着张颖颖,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淬了冰:“生日快乐。礼物我已经送过了。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旁边欲言又止的刘欣,转身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离开了喧闹的咖啡厅。背影决绝而疏离。
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咖啡厅里令人窒息的甜腻空气和喧哗。秋梦云站在路灯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张颖颖的热情和步步紧逼,像一张无形的、带着粘稠欲望的网,让他感到窒息和束缚。他渴望的是图书馆里那种沉静的探讨,是阳光下心无旁骛的奔跑,是像刘欣那样纯粹而舒适的相处。而不是这种被围观、被强迫、被物化的喧嚣。
他成了这场喧哗派对里最格格不入的囚徒,只能以最决绝的方式挣脱。
咖啡厅内,气氛降至冰点。张颖颖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巨大的难堪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她精心准备的生日派对,她试图拉近关系的努力,被秋梦云毫不留情地当众粉碎了。刘欣看着张颖颖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秋梦云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她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没有去安慰明显处于暴怒边缘的张颖颖,而是选择悄然离开了这个令人不适的场合。她理解秋梦云的感受,那种被强迫的窒息感,她也感同身受。
张颖颖看着刘欣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周围同学或同情或看戏的眼神,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她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空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此刻的狰狞。精心营造的生日欢宴,最终以一场难堪的闹剧收场。喧哗的囚笼困不住渴望自由的灵魂,却足以灼伤强求者的自尊。而远在深圳的笼中鸟,正对着冰冷的奢侈品,第一次看清了金丝笼的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