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破碎的琉璃与迷醉的深渊 (2009年冬)
深圳的冬天没有刺骨的严寒,却带着一种阴冷的湿气,钻进骨缝。福田区那间精致的公寓里,暖气开得很足,温暖如春,却驱不散段青青心底蔓延的冰冷。自从发现那张给“林婉”的珠宝收据后,她就像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窟。郭明生依旧会来,带着礼物和温存,但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恶心。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留意他电话里的只言片语,留意他身上偶尔沾染的不同于公寓里古龙水的、陌生的香水味。
怀疑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不敢问,更害怕知道答案。那个“林婉”是谁?郭明生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这华丽的牢笼,究竟囚禁着多少像她一样的“金丝雀”?巨大的不安和屈辱日夜啃噬着她。
这天下午,郭明生难得白天过来,心情似乎不错,还带了一盒精致的马卡龙。他坐在沙发上,搂着段青青,随意地看着财经新闻。段青青身体僵硬,心不在焉。
突然,门铃响了。
郭明生皱了皱眉,显然有些意外:“这个点谁会来?” 他起身去开门。
段青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质地上乘的米白色羊绒套装,手里拎着一个爱马仕的经典款Birkin包。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径直越过开门的郭明生,扫视着屋内,最后,如同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定了沙发上脸色瞬间惨白的段青青。
郭明生的脸色在开门瞬间就变了,从轻松转为震惊,随即是强装的镇定,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慌乱:“婉……婉君?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飞机……”
“怎么?我提前回来,打扰你的好事了?”被称作婉君的女人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姿态优雅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一步步走进客厅。她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茶几上精致的马卡龙盒子,扫过段青青身上那件明显价值不菲的新裙子,最后定格在段青青那张年轻、清秀却写满惊恐的脸上。
“这就是你养的小金丝雀?”林婉君(段青青终于知道了她的全名)的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讥讽和不屑,“郭明生,你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专一’啊,就喜欢这种刚从土里扒拉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她的话语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段青青的心上。
“婉君!你胡说什么!”郭明生试图阻止,语气带着强压的怒气,但在妻子强大的气场面前,显得色厉内荏。
“我胡说?”林婉君猛地转向郭明生,眼神凌厉,“你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蓝湾国际’的物业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郭太太订的按摩椅送到了,但家里没人签收!郭太太?呵!”她冷笑一声,目光再次如刀般剜向段青青,“我倒是不知道,我林婉君的家,什么时候换了女主人?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乡下丫头!”
段青青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郭明生飘忽的行踪,明白了那些昂贵的礼物背后的含义,明白了自己可悲又可笑的处境!她不是什么女朋友,她只是一个被圈养在“外宅”的玩物!一个见不得光的、随时可以被正妻踩在脚下的笑话!巨大的羞耻和屈辱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说话啊!哑巴了?”林婉君逼近段青青,那股强势而昂贵的气息压迫得段青青喘不过气,“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学人家当狐狸精?靠张开腿换这些名牌衣服包包?要不要脸?”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段青青的尊严上。
“够了!”郭明生低吼一声,试图拉开林婉君,脸色铁青,“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别在这里闹!”
“回去说?我偏要在这里说清楚!”林婉君甩开他的手,目光如冰,从自己昂贵的皮包里,竟然掏出了那瓶段青青一直没敢用、珍藏在抽屉里的“三宅一生”一生之水!她显然是早有准备,对这里了如指掌!
“这瓶香水,是我让他买给我的限量款。”林婉君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眼神带着恶毒的嘲弄,“怎么?他转手就送给你了?哦,对了,还有这个公寓,也是用我的钱租的吧?拿着我的钱,养着你这种下贱胚子?郭明生,你真是好样的!”
段青青看着那瓶象征着郭明生“关怀”的香水,此刻在林婉君手中却成了刺向她心脏的凶器。原来……连这个,都是属于别人的!都是偷来的!她所有的幻想,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残忍地撕得粉碎!
“拿着我的钱,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感觉如何?”林婉君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她猛地扬起手!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段青青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段青青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这不仅仅是□□上的疼痛,更是尊严被彻底碾碎、踩入泥泞的极致羞辱!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血丝。
“这一巴掌,是教教你做人的规矩!不是什么男人都配让你张开腿!尤其是这种偷来的!”林婉君的声音冰冷刺骨。她不再看段青青,仿佛她只是一堆肮脏的垃圾,转头对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郭明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郭明生,我给你半个小时,把这里处理干净。明天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不该存在的东西和人,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否则,后果你知道!”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昂着头,踩着高跟鞋,姿态高傲地离开了公寓,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重的屈辱气息。
门被重重关上。
公寓里只剩下段青青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和郭明生粗重的喘息声。
郭明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瘫坐在地上、脸颊红肿、泪流满面、如同破碎琉璃娃娃般的段青青,眼中没有心疼,只有被撞破的恼怒和急于摆脱麻烦的不耐烦。
“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吗?”他低吼道,语气冰冷,“收拾你的东西,立刻离开这里!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像丢弃一件用旧了的物品,毫无留恋,甚至带着厌弃。
段青青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郭明生那张曾经让她感到“可靠”的脸,此刻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冷酷。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所有的承诺都是谎言!她只是一个被他玩腻了、又被正妻撞破、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巨大的绝望和毁灭性的羞辱感,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她。她看着郭明生那张冷漠的脸,看着这间曾让她短暂迷失的华丽牢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她猛地站起身,没有去收拾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再看郭明生一眼,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让她彻底心死的“家”。身后传来郭明生烦躁的咒骂声,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寒风凛冽,吹在红肿的脸颊上,刀割般的疼。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泪水早已被风吹干,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车流依旧喧嚣,但这繁华的世界,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巨大的空洞和绝望笼罩着她,将她拖向深渊的边缘。
……
北京,深冬的夜晚。期末考结束后的短暂放纵,一群经管学院的学生聚在学校附近一家颇受欢迎的KTV大包厢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迷离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啤酒、零食和年轻荷尔蒙的气息。有人鬼哭狼嚎地唱着歌,有人摇着骰子拼酒,气氛热烈而嘈杂。
秋梦云坐在角落的沙发里,面前摆着几瓶空了的啤酒瓶。他酒量一般,此刻已经有些微醺。他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但架不住同宿舍几个兄弟的拉扯,加上期末压力释放,也就来了。看着包厢中央群魔乱舞的同学,感觉格格不入。他想离开,但被旁边的室友按住了。
“老秋,别走啊!才几点!再玩会儿!来来来,再喝一个!”室友大着舌头,又塞给他一瓶打开的啤酒。
秋梦云推拒不过,皱着眉又喝了几口,只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头也更晕了。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试图缓解不适。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阵香风袭来,带着刻意的张扬。是张颖颖。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比平时更浓艳,穿着一条紧身的黑色亮片连衣裙,在迷幻的灯光下格外耀眼。她手里端着一个果盘,笑靥如花地走了进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秋梦云。
“哟,大家都在啊!真热闹!”张颖颖的声音拔高,盖过了部分音乐,“我听说你们在这儿庆祝考完试,特意过来蹭个局,不介意吧?”她说着,很自然地就朝着秋梦云的方向走来。
秋梦云看到她,本就因醉酒而烦躁的心情更添一层阴郁。他想避开,但身体发沉,头脑昏沉。
张颖颖径直走到秋梦云身边的空位坐下,将果盘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梦云,看你好像喝多了?吃点水果解解酒。”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和关切,身体靠得很近,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让秋梦云一阵反胃。
“不用,谢谢。”秋梦云强撑着,往旁边挪了挪,想拉开距离,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抗拒。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张颖颖仿佛没察觉,用牙签叉起一块西瓜,竟然直接递到了秋梦云的嘴边,“来,张嘴!吃点甜的舒服点!”
周围几个喝高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又开始起哄:“哟!颖颖真体贴啊!”
“秋大才子,有福气哦!”
“张嘴啊!别辜负人家心意!”
秋梦云只觉得无比烦躁,他猛地挥手想挡开:“我说了不用!”
他的手挥动间,不知是巧合还是张颖颖故意,那块西瓜“啪”地掉在了张颖颖昂贵的裙子上,留下一片红色的污渍。
“啊!”张颖颖惊呼一声。
“对不起……”秋梦云下意识地道了声歉,只觉得头更晕了,眼前发花,意识开始模糊。刚才喝的酒,后劲似乎大得惊人。
“没事没事!”张颖颖立刻换上宽容大度的笑容,仿佛丝毫不介意,“你看你,醉成这样,路都走不稳了吧?我扶你去旁边休息室醒醒酒!”她不由分说地架起秋梦云的胳膊,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秋梦云想挣脱,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软绵绵的,意识也陷入一片混沌的泥沼。他只感觉被一股力量带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喧嚣的包厢,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进入了一个安静得多的、灯光更暗的小休息室。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张颖颖将他扶到休息室窄小的沙发上躺下。秋梦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浑身燥热无力,但嘴里好像在念叨什么,张颖颖耳朵凑近他的嘴边,隐隐听到段青青几个字。张颖颖说,“什么段青青我是颖颖”。他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张颖颖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却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凑得很近,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张颖颖接下来要做什么。酒精混合着某种未知的东西,将他拖入了迷醉的深渊,而深渊的边缘,一只名为“算计”的手,正悄然伸出。深圳的段青青在寒风中走向毁灭,北京的秋梦云在迷醉中坠入陷阱,命运的齿轮在2009年的寒冬,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啮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