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第三招吗?”
凛音锲而不舍地问,声音有些嘶哑。实力差距太大了,她从未感受到过这种程度的无能为力,如果不抓住这个芙罗拉一时兴起的赌约,她将连最后的胜算都失去。
然而芙萝拉好像已经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眼中的猩红色的扩散到整个眼白,发梢生长出的倒刺无限速度拉长,无数猩红色的藤从她身体里涌出,整个人在短短几秒间,几乎化为了蔷薇藤的堡垒。
“你别再问了!”碧琪制止凛音继续刺激芙罗拉,“殿主失控了,九号,我一个人结不了阵,你快来帮忙啊!”她焦急地冲松白月喊,一边试图靠近芙罗拉,却被一道带刺的血藤抽得飞了出去,跌倒在地。
松白月用行动回答了碧琪,他脚下未动,幻兽铠爆发出刺目银光,一层又一层银光叠加到凛音身上。
“赌约还没有结束。”凛音指着碧琪,“你来替你的殿主回答,这算是第三招吗。”
“你们……”碧琪气得鼻子都在抖动,“九号,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你到底是谁了?殿主那么器重你,死了那么多胚胎才培育出来的唯一一只天级幻兽都给了你,现在就为了一个外人,你真的要彻底背叛我们?”
血藤越来越多了,被血色藤蔓扎根着包裹的芙罗拉发出一声尖啸。
“求你了!这里只有我们可以结清心阵。我们演练过的不是吗?”碧琪艰难地爬起来,试图抓住松白月的铠。小猫吐出一串炸弹泡泡,没有铠化的碧琪不敢硬接,被迫狼狈地躲开。
“什么是清心阵?”凛音问松白月。
“就是一种抽取我们的力量,让她恢复神智的战阵。”
凛音瞬间明白了松白月的顾虑——一旦芙罗拉恢复神智,松白月却失去战斗力,她们会更加被动。
“你现在可以带小猫离开。”松白月的脸上沾了几颗尘土,却显得他的眼睛更加澄澈,他认真地看着凛音,“以你的速度,完全可以逃脱。”
凛音苦笑,“你知道的,我不会走。”
她看着越发遮天蔽日的藤蔓,意识到她必须要行动了。时间每过去一秒,藤蔓涉及的范围都在扩大。这里是参赛学生宿舍区,如果出现事故,固然可以在名誉上给幻兽殿重重一击,但无辜学生会有伤亡,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能因为她,带累其他无辜的人。
“你知道的,你选的路,也一定是我的命运。”
松白月极尽温柔地看着她,悍然划破手腕,以血为引,灿烂的银光笼罩凛音,“那就放手施为,我来给你垫后。”
凛音眼睛有些热热的,她咬牙回头,手按住胸口,无极真气顺着肺经的走向奔流而下。
无息界,发动。
整个世界陷入死寂。
周围仿佛被抽成真空,气流完全凝固。碧琪拼命张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芙萝拉藤化的皮肤上浮现出深绿色的血管,整个人剧烈起伏着寻求氧气,却只是像条离水扑腾的鱼,一切挣扎只是徒劳。
失去了力量来源,四周的藤蔓开始撤入地面,来不及撤退的只能抽搐着等待。
有用!
凛音看到了希望,只要坚持足够长的时间,这些藤蔓就能全部撤回去!
然而,无息界对自身的损耗太惊人,凛音感觉自己肺部传来爆裂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痛感还在向全身传递。
凛音越痛,银芒越盛。松白月不要命地输出着治愈的银光,不顾手腕血流如注。透支让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透明。
凛音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说出口让他停下,借着银芒,再次加大了无息界的力度。
空气仿佛被渲染了一层灿金色,碰触到来不及撤退的血藤时,它们都彷徨起来,左右张望着,不知为谁而战。
隐约间,好像有扎向碧琪的趋势。
“扑通。”
银芒抵不过消耗的速度,长时间的压缩让凛音全身的经络都有焦化枯萎的趋势,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她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小猫急得团团转,心一横,浑身毛发炸起,金色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发出一声不似猫叫的清啸,前爪重重拍向地面。无形的波纹就这样以它为中心荡开,气浪所过之处,血藤纷纷蜷曲枯萎,那部分有着狰狞人面的蔷薇花朵发出刺耳的尖叫,花瓣片片掉落,化作腥臭的黑水。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维持了十秒,小猫就像被抽空所有力气,直接瘫软下来。它挣扎着想站起来,毛茸茸的小腿却颤抖着不听使唤。一开始只是鼻尖渗出细小的血珠,到最后,浑身的毛发都开始沁血,显然,压制血藤对它来说也是在透支生命。
同一时刻,凛音吐出一口血。最后一丝无极真气在她仿佛被烤干一样蜷曲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疼得钻心。只是这一丝真气,她也快要无力控制它们了。
视野有些模糊,好像有一截漏网的血藤重新活了过来,尖端分裂成三根锋利的突刺,在空中顿住。
半秒后,那根藤调转了方向,好像终于醒悟过来,目标应该是她。
她注意到它了,想挪动自己躲开,却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大腿的伤口在汩汩流血,汇成一汪血泊。
血藤直直地延伸,冲刺过来。无极真气的视野还在,她能清晰看到红黑色的藤尖,闻到一股人血腐败后的腥臭味。
三米。
两米。
一米。
凛音再也支撑不住,无息界轰然破碎,新鲜的空气涌入,所有人都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藤尖即将刺穿她咽喉的刹那,一道身影从高空落下。
金发男人浑身是伤,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灼痕。他甚至来不及铠化,直接用血肉之躯挡在凛音身前,任由藤蔓穿透自己肩膀。
几滴温热的鲜血溅在芙萝拉几近藤化的脸上。
“醒一醒。”他轻声道,艰难挪动到芙罗拉面前,染血的手指抚上她藤化的脸,“这里没有伊莱克特拉那个混蛋。”
“卢西恩,你怎么跑出来了……还有,你叫叫太上殿主什么?混蛋?”碧琪瞪大了眼睛。
卢西恩垂首不语,凌乱的金发有一部分贴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他专注地凝视着芙罗拉,湛蓝的眼睛像是能吸走所有痛苦的深海。
“没事的,”肩膀被穿透的他,声音却依然低沉悦耳,“我在这里。”
“你在干什么?这样能有用吗?快把藤取出来,和我结清心阵啊!”
碧琪简直要疯了,她看出殿主和卢西恩之间有些特别,甚至为此忿忿不平过殿主对他的偏心,但是——殿主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吗?他以为他是什么灵丹妙药?还是靠“真爱”唤醒魔王的公主?
看他的样子,从那座关押叛徒的高塔里逃出来也吃了不少苦,他还不能明白——他对殿主来说最多只是个不会背叛、并且生杀予夺的消遣吗?
卢西恩摇了摇头。
他知道清心阵的本质是用其他人的生命力安抚那些藤,每一次都会让芙罗拉离彻底疯掉更进一步。而且这次,芙罗拉一旦恢复战斗力,松白月他们都在劫难逃。
他不会选这样的方式。
所有人都没想到,剩余的那些狰狞的血藤像是真的被驯服了一样,开始缓缓从芙罗拉身上剥落。
芙罗拉涣散的瞳孔居然真的开始一点点聚焦,倒映出卢西恩憔悴却英俊到让人心醉的面容。她无意识地抓住卢西恩的衣摆,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就现在,带你的女孩和猫走!”卢西恩这样命令松白月,却根本没有时间回头看他。
他顺势把芙罗拉搂住,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后背。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他才能对她做一些梦里才敢做的动作,芙罗拉的脸就这样贴在他胸前,他能感受到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藤蔓退去的沙沙声如同春雪消融。眼看着最后一根血藤从芙罗拉手腕脱落,卢西恩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芙萝拉睁开了眼睛。
卢西恩抱着她,看不到她清明的眼神,也看不到她掌心悄然爬出纤细的红线,如情人的手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
“卢西恩,是你......”她的声音有些迷惘,又有些甜蜜,像在梦呓。
卢西恩浑身一颤。
他只在最深的梦境里听过她这样呼唤自己,不是冷淡的命令,不是刻意的疏离,只是他的名字,三个音节被她含在唇齿间,温柔得让他心脏狂跳。
纤细的红丝悄悄刺入他的颈侧,他蓝色大海一般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向松白月的方向。
芙罗拉仍旧虚弱地躺在他怀里,唇贴着他耳畔,用她所能发出的最甜蜜的声音命令他:“带走松白月。”
卢西恩木木地迈步走向松白月,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在抵抗,可是无济于事。那根贯穿了卢西恩肩膀的血藤,借着他血肉的供养,再次蠕动起来,从他伤口处延伸而出。
噗嗤。
血藤精准刺入松白月心口,银发少年闷哼一声,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绽放的蔷薇。
鲜血在白色训练服上洇开触目惊心的红。
“抱歉。”卢西恩双目空洞,喉咙颤抖着溢出了一句抱歉。
“……”
松白月失血过多,有些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不!”
凛音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双腿瘫软如泥,只能再次重重跌倒在地上。
“别……来……找……我……”
松白月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反复做出同一个口型。
“不……”凛音拼命摇着头。她想再度点燃无极真气,可是过度使用无息界对经络的损伤太严重,她的念头只是让她又多吐出两口鲜血。
芙罗拉缓慢地、优雅地抬起手,随着她手的轨迹,空间如同脆弱的丝绸,一道口子就这样被撕开,露出其后混沌的虚无。
松白月的银发被空间裂隙吹来的风扬起,他虚弱得整个人都快变透明,像一捧即将被狂风撕碎的月光。
“别……来……找……我……”
他望着凛音,嘴角努力扬起安抚的弧度,继续无声地重复着。每一次开合嘴唇,都有更多的血溢出来,他仿若不觉。
温热的液体从凛音的眼眶滚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是鲜艳的红色。
“不……”
她只能摇头,分不清自己是在抗拒他的叮嘱,还是在抗拒他即将离开的事实。
那根藤带着卢西恩和松白月,转眼间没入裂隙中。
凛音只能跪在地上,感受松白月离开的风。
芙萝拉挥开碧琪的搀扶,独自站立在缝隙边。
“第三招,算你接住了。”
她面色惨白,面具在刚才藤化的时候就碎裂了,露出她极为精致艳丽的脸,“我不杀你,也暂时放过你的猫。不过,我自己的手下,就带走了。”
凛音悚然发觉,这个赌约里没有包含松白月的去留,她胸口剧痛,方寸大乱,“他是你的手下,你不能对他……”
“住口。”芙罗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是有些天赋,我也有些惜才——但不过如此而已。”
“说白了,你算什么东西?”芙萝拉从没有这样虚弱过,但她站得笔直,俯视着站不起来的凛音,“今天饶你一命,不过是我一时兴起。什么时候你能站在我面前不倒下,再来跟我谈条件吧。”
芙萝拉带着碧琪也消失了,一切都飘散在风里。
是梦吗?
拜托了,一定要是梦啊。
凛音爬过去,颤抖着,把昏迷的小猫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