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区。
特兰西靠在墙边，他是伤得最轻的那个，只是做了个身体扫描就出来了。
没想到明明应该是他叫来的医疗队，赶来的时候担架上却已经躺了一个人——那个强大到好像无法打败的黑发少女，躺在担架上人事不知，嘴角大量地涌出鲜血。
她怀里紧紧地搂着一只也已经陷入昏迷的猫。人和猫的血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
赛场的医疗官应该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严重的伤势了，不时还有其他医护打扮的人推着设备赶来。在兵荒马乱中，他的几个队友被非常潦草地抬走。
这会儿，他的几个队友的治疗舱上已经陆续亮起了绿灯，应该就快恢复清醒出来了。
而凛音被推进去的是最高等级的修复舱，此时仍然亮着刺目的红灯。机械臂在她上方不停运作，一堆管子连接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修复液的浓度已经调到最高，但仪表盘上的生命指征却依然微弱。
她的猫好像只是一只普通宠物猫，所以也没有送到幻兽医疗站，直接就躺在她身边的小型医疗舱里。
呵……
带宠物猫来参赛，实在是意味不明。大概对自己的实力无比自信吧？
结果呢，上一秒还在对着他们耀武扬威，下一秒就躺在这里不知生死。
特兰西盯着凛音苍白的侧脸，心底涌上扭曲的快意，但同时又有些发冷。
他很羡慕她的张扬。那种不管不顾、直白书写出来的疯狂劲，是他每次看着道明寺莲被众星捧月时，都想要做到的。而以她的能力，现在都只能悄无声息地躺在里面，除了荆棘花以外的人甚至不能来探视——这场比赛到底有多暗流汹涌？他不敢深想。
那几个坐立不安的、蹲在墙角的人，应该是她的队友和老师吧。原本以为荆棘花今年拿的是逆风翻盘的剧本，但他们的战力天花板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换谁都很难接受了。
“老大进去十二个小时了……”
雨竹熬了通宵，声音有点哑。
没人接话。治疗舱计时器上的数字跳动着，每一下都砸在所有人心上。
凛音和小猫重伤，松白月失踪。所有人心里焦灼而迷茫。
“菲亚娜老师去找主办方追责了。”韩江雪双手交握，强自镇定。
水晶摇了摇头：“我只关心老大现在怎么样了。”
阿蛇和石头人联系不上小猫，事发时的监控全部失效，现在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气氛越发沉凝的时候，走廊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贝儿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紫发快速奔跑过来，外套扣子扣错了两颗，随着她的步伐翻飞出不对称的弧度。
“凛音呢？她怎么样了？”
她才醒来，就发现荆棘花的所有人都不见了。终端上杰瑞里给她留言说凛音受伤，他们都去医疗区守着。她看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往医疗区冲。
凛音受伤？
她出来的时候和其他学生打听，他们都只知道荆棘花和灯塔的学生打架斗殴，双方都有人受了伤，可是——凛音和灯塔打架怎么可能受伤！
顺着雨竹的视线，她看到了凛音身上插的管子和苍白的侧脸。
“这已经是最高等级的修复舱了，但是最多只可以治疗24小时，如果到时候生命体征还没有稳定……”韩江雪见水晶和雨竹都无心开口，和贝儿解释道。
“……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目光逡巡一圈，没发现那个永远默默跟在凛音身边的影子，“松白月呢？凛音伤成这样，他不来这里守着？”
“他失踪了。”雨竹呆呆地开口。
贝儿一怔，所以……不是打架斗殴？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
上回凛音在训练室拆了一堵墙，惊动大半个赛场，这次在宿舍区打成这样，居然什么警报都没有触发吗！
这不合常理。
等等。
贝儿倏然睁大双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监守自盗！
“是幻兽殿的人干的。”
她喃喃道。难道幻兽殿觊觎无极真气的真气种子，所以对凛音下手了吗……那为什么失踪的是松白月呢？
松白月在野外独自契约了天级异兽，所以被幻兽殿盯上了？
……不管怎么样，先救凛音要紧。
贝儿利落地打开终端，接通语音。
“问斯塔卜实验室要他们最新的身体再生制剂，把我们的神经复原团队派过来，还有，反幻能装置，我也要三台。”
现在的情形，恐怕幻兽殿不会让她们轻易转移，只能先让家里支援最好的医生和药物过来，同时也要防备幻兽殿再有什么下作的手段。
“三台反幻能装置，应该够了……”这些装置还是大灾变时期遗留下来的珍贵机器，制造技术已经随着公冶家的覆灭而失传了。幻兽殿如今直接听令于殿主的武装力量，不过就是那不到一百的影卫而已。
三台，足够防备一百影卫了。
贝儿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抚所有人，“无极真气有自我修复的作用，凛音不会有事的。”
外面天已经亮了，对他们来说，这个夜晚并没有结束。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小猫治疗舱的灯，变绿了。
……………………
超低温实验室。
一排排培养舱的间隙里，松白月静静地悬浮在唯一一台治疗舱的淡绿色营养液中。
透过透明舱罩，能看到他银色的发丝像水草一样在水中舞动，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白到透明，甚至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修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气泡，薄荷色的瞳孔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像是蒙了雾的宝石，涣散地望向某处虚空。
他胸口有一道狰狞的贯穿伤，伤口边缘仍能看到翻卷的皮肉。
整个实验室里，只能听到气泡上升时发出的细微的“咕嘟”声。
碧琪坐在一旁，翻阅着实验清单。她悄悄抬眼看向监控死角，手指悬在终端上，犹豫着要不要划掉几项最残忍的测试。
她一向不是很看得惯松白月那副高冷的样子，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在他们几个同期里，他明明是殿主最信任最倚重的，但他从来都不肯交付出全部的忠诚。
但是看到昔日的同侪，如今要面临一些……一向只在体质强悍的幻兽身上才会进行的实验，她还是有些不忍。
实验室的金属大门无声滑开，芙萝拉搭着卢西恩的手款款而入，目光落在治疗舱中悬浮的身影上。
“实验进度如何了？”
“刚刚收缴了映月灵鹿，实验还没有开始……”碧琪见芙萝拉脸色一沉，立马补充，“九号还没有恢复正常状态，现在进行实验得到的数据也会不准确，所以我想……”
芙萝拉从卢西恩手中抽回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
“三型重生药剂，还有……其他的一些刺激再生的药剂，不正适合现在的他么？”芙萝拉微微俯身看着碧琪，“你在怜悯他？”
“不，殿主，属下没有。”碧琪后背都是冷汗，惶恐地跪下，“属下马上就去通知准备实验。”
芙萝拉对着光，看到甲面上反射着实验室惨白的灯光，叹了口气，“不要觉得我心狠，规矩就是规矩。”她的指甲划向墙上贴着的《实验室守则》。
第一条赫然写着：
【未经允许泄露实验室产品者，自愿加入实验体名单。】
“九号是背叛者，泄露实验室产品，造成重大损失。作为V计划核心成员却屡次瞒报情报，差点导致整个计划失败。背叛者，当然有背叛者的待遇。”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冷冷的扫视卢西恩，他从进实验室开始就低头不语。
芙萝拉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湛蓝的眼睛，“传令下去，所有影卫都要来观察九号的实验。”
“九号资质很高，他这次也是有苦衷……”卢西恩脸色苍白，胸口明显起伏着，“一定要这样惩罚他吗。”
芙萝拉垂眸，面色晦暗。
“我也多次不遵守你的命令了，可你……”
“卢西恩！”长长的指甲抵住他的喉咙，“摆正你自己的位置。你要是想为了你们男人之间那点可笑的浅薄的情谊忤逆我，那就和他一起去死。”
“我知道，我是你的一条狗而已。”卢西恩抬眼，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翻涌着，他不管不顾地握住芙萝拉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更用力地按了下去，“我的命是你的，你选择什么时候拿走，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求你……不要这样下去。芙萝拉，你别忘了，我见过你原本的样子……”
他声音低沉，兀自陷入了回忆里。
当时的她，即使受尽折磨，心也那么柔软……他和碧琪被罚在雨里练习，双双发高烧的时候，是她偷偷给他们送药，把自己独有的营养餐分给他们。
后来他就这样看着她为了自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出于各种原因，已经做了那么多非她本心的事。然而，九号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了杀鸡儆猴而这样折磨他，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也会痛的。
“原本的样子？”芙萝拉艳笑，瞳孔隐隐透出猩红色，“我原本的样子，我记不清了呢，需要你来帮我回忆？”
她顺势把指甲按进了他的锁骨，看着他因缺氧而殷红的眼睛，“卢西恩，看来我前几次还是太纵容你，让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转向碧琪，“实验清单，做两份吧。”
“殿主！”碧琪焦急却又不敢多劝，只能用眼色拼命暗示卢西恩服软。
卢西恩眼尾仍未褪去红色，却满不在乎地笑了，他抬起头，毫无惧色地看着芙萝拉的背影，“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