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乌木门开启时,浓烈的药味混着陈腐的檀香扑面而来。
管家垂手立在影壁前,青灰色制服裹着佝偻的身躯,腰间一枚褪色的荷花玉坠随步伐轻晃——每走三步,玉坠便诡异地逆时针转半圈。
“城主正在处理要务,再不能接待。”管家垂着眼,声音平板得像在宣读讣告,“诸位可随我——”
“我来吧。”
清凌凌的女声从回廊深处传来。初醉栖抬眼,看见一个少女倚在月洞门边。她穿着烟青色的窄袖襦裙,腰间系着红绳编织的禁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易碎的薄胎瓷。最诡异的是,她脚边蜷着一团模糊的灰影——像被水晕开的墨迹,却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
“大小姐,您身子不好,还是……”管家想要拒绝,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说了,我来接带,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清灵的声音染上凉意。
管家无奈,只得答应。
退下时,管家如蒙大赦般躬身退下,仿佛少女是某种瘟疫。
“城南溪。”少女自报家门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红绳禁步。那团灰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震颤,如同被牵线的木偶。
“接下来我会但你们参观的。”城南溪朝他们一笑,声音清泠。
城南溪没有问几人的名字,也没有人主动提起。
城南溪腕间银铃轻颤。那团灰影顺着她的裙裾攀上腰肢,化作一缕青烟缠住红绳禁步。"诸位且看,"她忽然指向廊檐下悬吊的铜铃,"这些铃铛里灌着未名湖的水银,起风时..."
话音未落,穿堂风掠过铜铃。本该清脆的声响却变成溺水者的呜咽,铃舌竟是半截蜷缩的婴儿指骨。初醉栖猛地后退半步,靴跟碾碎地缝里钻出的蓝色苔藓,腥甜的腐味顿时弥漫开来。
"怕什么?"城南溪轻笑,染着蔻丹的指甲刮过铜铃表面。锈蚀的铭文显露出来——赫然是玩家的名字。"旧物就爱在风里说胡话。"她指尖轻弹,漾轻舟名字对应的铜铃突然裂开,渗出沥青般的黏液。
城南溪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长廊的一边雕刻了荷花,另一边雕刻了一片大海。
穿过垂花门,空气骤然阴冷。
“这是家母最珍视的画廊。”城南溪停在画廊入口。两侧墙壁挂满画像,颜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初醉栖注意到所有画框都缠着细细的红线,像某种封印。
画像内容令人不适:历代城主的面孔永远定格在盛年,可他们的眼睛却干瘪塌陷,像是被挖去了眼珠;侍从们的画像没有五官,空白的面部用金粉写着名字;最深处有幅未完成的少女肖像,画中人眉眼与城南溪别无二致,脖颈处却横亘着深红的勒痕。
“真特别。”漾轻舟忽然开口,指尖虚点那幅无面侍从图,“这位叫阿箐的姑娘,此刻是不是正端着茶盘经过西厢?”
城南溪的禁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众人顺着漾轻舟的目光看去——空荡的廊柱旁,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捧着雾气袅袅的茶盘飘过。它的面部一片空白,衣襟上金粉书写的“阿箐”二字时隐时现。
“府里总有些旧物舍不得走。”城南溪轻笑,袖中滑出一枚银针,漫不经心刺入掌心。鲜血滴落的瞬间,灰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倏然消散。
没有接她的话,越往深处走,寒意越重。
“冷吗?”城南溪突然回头,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听说活人靠近它们时会这样。”她刻意加重了“它们”的发音。
“城小姐说笑了,你不是和我们一样么。”惊时涧道。
城南溪清凌凌的笑,转头跟他们介绍另一幅画,语气稀松平常,“这副画的是蒋伯,十年前负责清理湖中水藻,失足淹死了。”她说着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渗出蓝色水渍。那团灰影趁机膨胀,隐约现出少女的轮廓,湿漉漉的发丝几乎缠上城南溪的脚踝。
“为何不...送走这些旧物?”意知州突然发问。
城南溪擦拭嘴角的蓝渍,瞳孔在阴影中微微扩散:“您觉得呢?是旧物依恋人间,”她将染血的帕子扔向灰影,帕子穿过虚影落在地上,“还是有人需要它们当替罪羊?”
画廊深处寒气刺骨。众人停在无面侍从图前,画中"阿箐"的衣襟突然渗出血渍。初醉栖看得真切——那血正组成"救我"二字。
"画师运笔时总掺些朱砂。"城南溪用银簪挑破自己指尖,将血珠弹向画布。血滴融入的瞬间,求救字迹扭曲成"该死"。"瞧,颜料受潮就会这样。"
意知州忽然按住画框边缘:"十年前清理水藻的蒋伯,当真是失足?"
整条画廊的烛火应声爆燃!火光跃动间,所有画像的眼睛都转向城南溪。她腕间红绳寸寸绷紧,灰影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哒声。"蒋伯呀..."她忽然咳出血沫溅在画上,血滴竟化作水藻缠住画中人的脚踝,"听说那日湖底伸出三百只手拽他,您说...是失足还是殉情?"
云寻溪忽然拽了拽初醉栖衣袖。在城南溪的血滴落处,青砖缝隙里钻出细密红线,正悄悄缠上惊时涧的鞋带。
书房门被推开时,浓烈的药味几乎凝成实体。
城主坐在椅子上,膝盖盖着绣满符咒的毛毯。她的皮肤呈现一种泡胀的灰白色,像是长期浸在水里的尸体。当视线扫过众人时,初醉栖感到有湿冷的触手拂过脊椎。
“诸位能来,实乃不夜城之幸。”城主的声音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三日后清明祭祀,需借诸位生气镇压湖中污秽。”
初醉栖脱口而出:“什么污秽?”
书房温度骤降。烛火疯狂摇曳,在墙壁投下无数鬼爪般的影子。
“比如——”城南溪突然插话将一枚铜钱投入香炉。青烟腾起的刹那,众人清晰看见三个透明孩童正趴在城主背上吮吸她的脑髓,“这些靠食人精气延命的东西。”
香灰落地时幻象消失。城主剧烈咳嗽起来。
“祭祀后便清净了。”城南溪踩住那截蠕动的毯角,唇边笑意天真又残忍,“诸位会帮忙清理的,对吗?”
离开前,意知州最后回望画廊。
那幅未完成的城南溪肖像正在滴血。深红液体顺着勒痕淌到画框,被缠绕的红线饥渴地吸收。更远处的无面侍从图上,“阿箐”的名字已经消失,画中人的脸部却渐渐浮出五官——正是刚才端茶盘的虚影模样。
“喜欢这幅画?”城南溪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她指尖抚过肖像的脖颈勒痕,画布立刻龟裂翻卷,露出底层另一幅画面:被红线吊在未名湖上方的人影。
“旧物总爱藏在暗处。”她猛地合上画框,裂缝处渗出蓝色的湖水,“但祭祀过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当众人踏出府门时,管家的声音幽幽飘来:
“三日后子时,别让旧物跟着各位回来。”
从城主府离开,众人坐上来时的汽车,因为前面有侍者在,大家都没有提及刚刚到事情。
过了许久,初醉栖突然出声:“不夜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前面的侍者似乎朝他们笑了,空洞的声音响起,“哪有那么多理由呢?都是前人取的名字,我们也只是沿用罢了。”
“先生也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吗?”初醉栖紧咬着不放,接着问。
“小姐真的想知道吗?”侍者也不顾在开车,转过头,嘴角的弧度十分僵硬。
“不了,我们也只是好奇。”云寻溪一把摁住想要继续的初醉栖,“‘不夜城,盛景长存’ 象征着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各个行业都蓬勃发展,如同永不落幕的盛会。”
“我猜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云寻溪的解释有些牵强但又合理,奇怪的是侍者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
“就是这样,小姐果然聪慧。”说着就将头转了回去。
接下来的行程,车里一片静谧,无人言语。车辆平稳地行驶着,可困意却如同无形的潮水,在车厢内悄然蔓延开来。
意知州等几人拼命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然而那困意却如附骨之疽,愈发浓烈。
就在他们几乎要被睡意吞噬时,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走下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困意这才稍稍消散了几分,意识也清醒了些许。
此时,岸檐菀居内已不见其他客人的踪影,这里将成为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
侍者将他们引至大厅后,便离去。
众人本打算围坐在一起,探讨一路上那些不对劲、充满疑点的地方。可那困意却如汹涌的洪水,根本无法阻挡,眼皮子直打架,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
这明显是异常的状况,可他们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困意摆布。
经过一番简单的商量,众人决定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等醒来之后再到二楼集合。
意知州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困意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眼前一片昏昏沉沉,意识还未完全消散,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倒下,几乎在眨眼间便沉沉睡去。
待所有人都陷入梦乡后,一扇扇房门的缝隙中,悄然被塞入了一张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