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少?”丹枫有些错愕,还是回答了。

    “你和你们族的龙师关系好吗?”墨冉问。

    丹枫:?

    墨冉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关系不好借我五十万,三年内我还你一百万,不过需要你帮点忙。关系好借我十万,十年内我还你二十万。”

    “……你,想做什么?”丹枫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不是很擅长应付墨冉这种心思莫测的存在。

    “放心,对你没害处,我和烛阴已经试过一次了。你愿不愿意入伙呢?”墨冉狡黠地问。

    丹枫看着面前这位笑容如常的狐女,分明刚死里逃生,却丝毫看不出遭逢横祸的哀戚。他医治过很多幸存者,即使是心性坚定之辈,也不免寡言少语。墨冉这样的,确实挺可疑,但,若是奸细,反而不会这么明显。

    “我答应你。”丹枫只是为了帮助荒北君的旧友,绝对不是为了看龙师倒霉。

    “成,等我到罗浮办好证件去找你。现在,我要去看看还有没有认识的人了。”墨冉从病床上一骨碌翻身跳下来,时隔十四天终于走出了房门。

    她向身后一挥手:“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丹枫看着狐女悠然离去的背影,预感到他死水般的生活,或许要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墨冉向医师借了幸存者目录,一边翻一边挨个病房敲门打招呼,甭管认不认识,现在认识也来得及。好歹是过命的交情了,当然要联络一下感情了。

    走到镜流的病房前,墨冉停下来脚步,狐人的耳目异常灵敏,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严厉的女声:“拿起来。”

    随即是金属的碰撞声。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不能一辈子困在过去。”

    “拿起它,然后用它杀死那些你恐惧的东西。”

    病房门被推开,风河差点撞上站在门前的墨冉。

    “你要让她学剑?”墨冉反手替她关了门。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风河差点下意识对墨冉动手,好悬控制住了自己:“你怎么在这?”

    “我的禁足不是解了吗?怎么不能在这?”墨冉反问。

    风河辩不过她,只得顺着她的话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你认识她?”

    “认识,还挺熟的。兜兜转转,她还是要习武啊……”墨冉退后一步,给风河留出空间,“你去忙吧,我看看她。”

    墨冉推门进去时,镜流正在观察风河给她的剑。

    “云骑统一配备的轻剑,长三尺七寸,重七斤有余。没什么特殊工艺,很适合初习武者。”墨冉点评着。

    镜流惊讶地抬头:“你还活着?”

    “得,那我这就去死。”墨冉说着就作势往墙上创。

    镜流急得从床上跳下来拽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理论上我是活不下来的,但是我都站在你面前了,总不能是做鬼索你命来了吧。”墨冉一如既往的黑色幽默。

    镜流这次却没有斥责她的不着调:“我只是,很高兴……你还在。”

    镜流原以为自己的过去已被妖星吞噬殆尽,亲友师长皆不在人世,自此茕茕孑立。

    如果,她在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她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哪怕墨冉真是鬼来索她的命,她也很高兴。

    毕竟,她现在的梦里,只有燃烧的妖星扑面而来的绝望。

    墨冉把镜流按进怀里:“好了,小大人,别逞强了,我宽广的胸怀可以借你依靠。”

    “那你呢?你不害怕吗?”镜流的声音有些沉闷。

    “怕哦,怕死了呢。但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嘛,那不就还得过日子。”

    镜流刚为她的话升起了一丝感动,就被下一句话梗住了。

    “不过我确实挺想直接去世的,我好不容易攒的钱全被融了。穷比死可怕多了。”

    确定了,还是原来那只财迷狐狸,没被夺舍。

    镜流从墨冉的怀里抽身,整理好了自己的清绪。

    “你打算和风河学剑?”墨冉问。

    “是……我想……向它们复仇。”镜流注视着如镜的剑刃,与倒映出的如燃火的红瞳对视。

    “……挺好的,你也找到了自己的路了,走下去吧,总能得到点什么的。”墨冉悠悠地说。

    “你……好像总是很……”镜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人。她有时潇洒,有时镇静,有时高深,有时浅薄。如同旭日初升光芒万丈,又如同夜幕降临不可捉摸。

    镜流分明正牵着墨冉的手,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靠近过墨冉。

    墨冉似乎从未流露过负面情感,镜流见她时,她总是一副没个正形的纨绔样。

    即使遭遇如此大难,墨冉似乎也分毫未变,真的,可能吗?

    镜流太清楚那种绝望了,被反复吞吐,消化分解,以无法理解的形式融合为一。

    镜流只要一阖上眼,名为噬界罗睺的活体星宿就会追上她,甚至对上镜中自己的双目,她都会在其中幻视蠕动的血肉。

    噩梦环绕着她,她仍溺于那场不休的死亡中。

    镜流注视着狐女如新日般的鎏金双目发问。

    “你为何能如此清醒呢?”

    镜流终于见到了,这片融金泛起微小的涟漪,她似乎触碰到了眼前人的一点真实。

    可惜那点动摇飞快地沉静下去,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狐女天生带着笑意的含情目,第一次褪去了难辨真假的情浪,露出其下冷硬硌人的磐石。

    “因为……我相信着灵魂的永恒。”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好了,别研究我了,你和我是不同路的。”墨冉揉了揉镜流的发根,“你总要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或如蛆虫般惹人厌恶,亦或如史诗般令人神往。可你总归不是他们,你的故事如何落笔,是不能由别人决定的。”

    墨冉从发根抚到发尾:“以你自己的意志,书写你信仰的故事吧。”

    镜流从墨冉手中抢回自己的头发:“没事少动手动脚的。”她有时觉得,墨冉简直把她当猫撸,没事就上手摸摸,这人太没有边界感了。

    “精神了啊,那来帮我干点活吧。”狐女浅笑嫣然。

    “你又犯什么事了!”镜流看着墨冉的笑意,瞬间反应过来了。

    “……这个嘛,你猜?”墨冉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于是镜流身体刚好就替墨冉搬了七天砖,中途还要和风河练剑,差点给她累出魔阴身。

    而找她帮忙的墨冉却经常不见人影,徒留她一人干活,风河还经常“路过”让她不能偷懒。

    镜流想找墨冉算账还找不到人,次次扑空,致使她的黑化指数极速上升,下次见面恐怕就要出血案了。

    是的,墨冉是背后中十剑紫砂的。

    ……

    是夜,镜流再次被穿过窗棂的红光惊醒。

    这,怎么可能……

    她推开病房的窗户,再次见到了噩梦的源头。

    幽暗的深空中,名唤罗睺的妖星悲鸣着,歌唱着,裂开了如巨兽反刍的胃囊,向她扑面而来。

    镜流又回到了无尽炼狱里。

    即将溺死的片刻,她抓住了身边唯一的浮草。①

    剑,长三尺七寸,重七斤有余。②

    镜流向恐惧之源挥出了剑刃,极寒的锋芒斩断了噩梦。

    追逐她的妖星碎成了一场如梦似幻的花雨,猩红的苦痛逐渐离她远去,天空中唯余一抹安静的月轮。

    澹月转魄,古镜照神。③

    ……

    临时据点外,墨冉兴奋地怼了怼旁边的风河:“你看,我家妹妹会用剑气了诶!”

    “那是我徒弟。”风河指正。

    “那是我妹妹!”墨冉毫不相让。

    背后的饮月君一边忙着击落天空中乱飞的兵器,一边无语地看着前面那俩人:“小心法阵。”

    实际上,墨冉还真没偷懒。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这是哪来的卷王。属实是公司职员看了都落泪,牛马看了都摇头。

    这七天里,墨冉忙着和每一个幸存者交流,收集他们的想法,稳定他们的情绪,挨个写了一份心理分析。

    然后,她以对噬界罗睺的记忆,使用流传数千年狐族幻术与当代工造技术相结合,拟建了一场托蝶幻境。

    “每一个从苍城之难活下来的人都是因为有抗争之心。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它。不破不立,让他们以自己的力量击碎这场噩梦,才能真正醒来。”

    这是墨冉给腾晓将军的上书,申请实行这场另类的治疗。

    这项技术通过了当代百冶岁炉的检验,而太卜司给出的卦象是——大吉,随行的丹鼎司的医士也证实了墨冉的报告的真实性。

    墨冉也说动了饮月君作为后手,若有人出现不适症状,丹枫会为其治疗。

    万事俱备,腾晓将军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感叹着后生可畏,批准了这项提议。

    墨冉作为主阵人,和被派来的狐人帮手一起维持着这个法阵,理论上她应当全神贯注,毕竟这种大型法术很耗费精力。

    墨冉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你猜当初我提前从簧学毕业时老师给我的评价是什么?”

    风河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是什么?”

    “天纵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