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刚刚滴尽,白别梨便赤着脚溜出了寝殿。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成碎片,稀薄地洒在觅辞宗的青石板上。她怀里揣着一卷偷来的《九霄雷诀》残篇,腰间挂着装满朱砂的荷包,发间的银铃早已被她用丝线缠紧,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禁地藏书阁外,十二道符咒悬浮在半空,每隔三息便轮转一次。白别梨蹲在墙角,从袖中摸出一张替身符——这是她上个月从父亲的丹房里顺来的。符纸燃尽的刹那,一只纸傀儡摇摇晃晃地飞向结界,而真正的她已经猫着腰钻进了侧窗的缝隙。
“啪嗒。”
一滴冷汗从她额角滑落,砸在青砖上。阁内比想象中更黑,唯有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网格。她摸索着向前,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冰凉的石碑——
《九霄雷诀》,三个古篆字深深镌刻在玄色石面上,边缘泛着淡淡的紫光。
石碑后的阴影里,有人轻轻“啧”了一声。
白别梨猛地回头,看见姜言朔抱膝坐在角落,黑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异瞳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左眼浅褐,右眼金红,像两盏摇曳的灯笼。
“你迟了。”他嗓音低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白别梨撇撇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糖塞进他手里:“我爹今晚查寝,差点被发现。”
姜言朔没接糖,只是盯着她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戒尺痕,红肿未消。他指尖动了动,似乎想碰,又缩了回去。
“又挨打了?”
“小伤而已!”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盘腿坐到他旁边,展开《九霄雷诀》的残篇,“今晚教你‘掌心雷’,看好了——”
白别梨咬破指尖,在青砖上迅速勾画。血珠顺着她的动作蜿蜒成符,每一笔都精准得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雷法讲究‘意到气到’,你之前总在收势时泄了灵力。”她指尖一顿,突然抓住姜言朔的手,带着他的手指补完最后一笔,“像这样——回锋!”
两人的血在符纹中交融的刹那,阁内陡然亮如白昼。
一道细雷从符文中窜出,劈向阁顶的铜镜,又被反射到四周的书架上。古籍“哗啦啦”翻动,无数符纸无风自动,像受惊的鸟群。姜言朔的右眼金芒大盛,掌心不受控制地溢出黑雾——
“收!”白别梨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掐诀。雷光被她硬生生拽回掌心,化作一团跃动的紫色电球。
她得意地挑眉:“怎么样?”
姜言朔盯着她掌心的雷光,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教我这些?”
白别梨歪头想了想,忽然笑了:“因为整个觅辞宗,只有你敢跟我一起挨罚呀!”
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白别梨正低头研朱砂,准备画第二道符,忽然觉得颈后一凉——姜言朔的呼吸不知何时贴得极近,温热的鼻息拂过她耳垂。
“你这里……”**他指尖虚点她心口,“有东西。”
白别梨一愣,低头看去。月光下,她衣襟内隐约透出一线金光——那是父亲给她的护心镜,据说是用九天玄铁打造的。
她刚想解释,姜言朔却突然闷哼一声,猛地后退。他心口的朱砂痣诡异地蠕动起来,黑雾如活物般涌出,瞬间缠上两人的手腕。
“姜言朔?!”
白别梨想去拉他,却被黑雾拽得一个踉跄。混乱中,她撞翻了朱砂碗,赤红的粉末洒了满身。黑雾触到朱砂的刹那,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像被烫伤的蛇般缩了回去。
姜言朔跪在地上剧烈喘息,右眼的金红色几乎染透了整个瞳孔。
“走……”**他咬牙挤出这个字,“快走!”
白别梨没动。
她一把扯下护心镜扔到远处,扑上去抱住姜言朔颤抖的肩膀。金光消失的瞬间,黑雾再次暴涨,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
“白别梨!”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黑雾在触及她皮肤的刹那突然凝固,继而如退潮般缩回姜言朔心口。他呆滞地看着怀里的女孩,发现她耳垂上的朱砂痣正微微发亮。
“你看,”白别梨喘着气笑了,“我没事。”
阁外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两人屏息躲在石碑后,直到脚步声远去,姜言朔才哑声开口:
“你不怕我吗?”
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九霄雷诀》的石碑上。白别梨捡起掉落的桂花糖,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塞进他嘴里。
“怕你干嘛?”她含糊不清地嚼着糖,“你又不会吃了我。”
姜言朔垂下眼,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在戒尺痕上轻轻一抹——
黑雾渗出,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白别梨瞪大眼睛:“你还会疗伤?!”
“只对你有效。”他松开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告诉别人。”
四更天时,两人溜出藏书阁。
晨雾已经漫上石阶,白别梨边走边拍打袍角沾到的朱砂。走到分岔路口时,姜言朔突然叫住她:
“明天……还来吗?”
白别梨回头,晨光描摹着她翘起的嘴角:“当然!明天教你‘七星锁雷’——不过……”她晃了晃手指,“你得先帮我抄完《清静经》!”
姜言朔极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白别梨愣在原地——七年来,她第一次见他笑。
远处传来鸡鸣声。两人在渐亮的天色中分别,谁也没注意到,藏书阁顶的铜镜里,一道黑影正无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七年前,本该在远方修补魔界裂缝的白时提前回宗门。
他面色沉重,这次前去修补裂缝的宗门,除了本就在裂缝旁边的华香宗以外,其他宗门的弟子全部紧急回宗。
魔界的那位快醒了,这个时候,所有与魔界有关系的弟子都必须严加看管,而关系染的最浓墨重彩的那位,就在觅辞宗。结果白时一回来就听到自己的女儿和这位玩在一起的事,又是害怕又是生气的,不用莫弃莫离说,白时也开始严加看管白别梨。
但是白别梨似乎完全不怕,连续找了姜言朔好几次被抓,被罚禁闭也好,修炼也好,她就是要去找他。白时也是多次改变姜言朔的住所,但仍然会被白别梨找到。姜言朔的特殊命脉,小宗门不敢接,大宗门不屑接,就这么平白无故将他杀死,会影响觅辞宗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毕竟还没办法盖棺定夺他就是“那个人”,只好放在觅辞宗,任白别梨玩捉迷藏,这么一找,七年过去了。白时的内心也麻木了,他再怎么为难,也没办法为难自己的女儿,看两人玩在一起后,白别梨的修为突飞猛进,姜言朔也没有魔化的预兆,反倒开朗许多,白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每次发现两人相会,还是会做个样子惩罚一下白别梨。
白时知道姜言朔内心并不坏,只是多年前的预言使他不得不提防这小子。自己的宝贝女儿还跟他走那么近,他无法放下心。他仍会偷偷排莫弃莫离在暗处保护白别梨,有时候也会亲自上阵。白时已经无所谓了姜言朔偷偷修炼,从前,几个长老都无暇顾及姜言朔,所以白时一直不让姜言朔修炼,但白别梨与姜言朔玩在一起后,白时发现自己的女儿真的很有当师傅的天赋,姜言朔在她的引导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走火入魔过,于是他也对姜言朔修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或许这样下去,姜言朔不会误入歧途也说不准。
当个宗主很难,但是当个父亲更难。
如果他没有在哪个地方见到姜言朔,如果关于姜言朔的预言不是那样的话......
白时从房梁上跳下,思绪回到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