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
到处都是血。
程野泉睁开眼睛时,第一感觉是粘稠——血液已经半凝固,像一层恶心的糖浆裹着他的身体。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我……没死?”
声音嘶哑。
他挣扎着从尸堆中爬出,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痛地抽吸了许久才缓过来。
小心掀开粗布麻衣,粗浅查看,身上有不少细小刀伤和擦伤,致命伤大概是腹部到左肋的贯穿伤,染红了整个衣衫,不过已经不再流血。
这是一片荒地,月光冷冷地照在这片修罗场上,至少二十具尸体以诡异的放射状倒在他周围,最近的几具还保持着拔刀进攻的姿势。
头痛欲裂。
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刹车声——他本该在市中心的斑马线上被撞飞,而不是在这鬼地方醒来。
“穿越了?”
就像无数狗血的番剧那样。
程野泉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本是少年的手掌却布满了握剑留下的老茧。
身边躺着一把打刀,刀鞘已经不见了,刀刃上凝固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本能地握住刀柄,一股陌生的肌肉记忆瞬间流遍全身——这具身体记得每一个斩杀的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或者说是原主杀的……
联想到身上的贯穿伤,同归于尽吗……
胃部一阵痉挛,他跪倒在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是现代人的灵魂在剧烈抗拒,几十年的教育在他的脑中轰鸣:杀人犯法,杀人有罪……
远处传来狼嚎。
忍受着剧烈的不适,程野泉强迫自己站起来,努力不去看死状惨烈的尸体。
断线的脑袋终于运转起来,能和这么多人厮杀,原主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武士吗?
现在程野泉一丝一毫的记忆也没有,只隐约知道名字和自己最后一个字一样——泉。
真是麻烦的身体,不过自保的能力完全不用担心。
血的气味已经渗入骨髓。
程野泉在尸堆中翻找,找了一块还未被血浸染的布,将伤口简易包扎后,踉跄着穿过一片狼藉,手紧握着刀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肉块上。
黏稠的血浆从草鞋缝隙间挤出,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它们黑压压地落在尸体上,啄食着尚未冷却的眼球。
既然上天给他再活一次的机会,不管这是什么时代,不管前路如何……
活下去!
2
三天了。
距离他从尸堆中醒来已经过去整整三天,渴急了就喝雨水,饿急了就吃野果,总之没毒死他。
要命的是腹部的贯穿伤,天气炎热,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此刻像一团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让疼痛顺着肋骨蔓延。
程野泉低头看了看,原本用来包扎的麻布早已被血浸透,变成了暗褐色。
他撕下一截衣袖重新缠紧伤口,布料摩擦过溃烂的皮肉时,冷汗顺着太阳穴滚落。
“必须找到干净的水清洗一下……”
呐呐自语,干裂的嘴唇开合间尝到铁锈味,不知是空气中的血腥还是自己咬破了口腔。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热浪中扭曲,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地狱般的盛夏里。
黄昏时分,程野泉终于听见了流水声。
他几乎是爬着来到溪边,颤抖的双手掬起一捧水。
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黑眸黑发,面容清秀却布满血污。
待喝够了以后,程野泉小心地把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明明是一具十四岁少年身体的面容,却有着死囚般空洞的眼神。
夜幕降临前,程野泉找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他用捡来的打刀拨开带刺的枝条,蜷缩进这个临时避难所。
刀鞘是之前在尸堆里随手捡的,黑漆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木纹,像干涸的血迹。
疼痛和饥饿撕扯着意识,但更可怕的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卡车刺眼的远光灯,玻璃碎裂的脆响,然后是这片血色的地狱。
现代的记忆与幕末的惨状在脑海中交织,让他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不能睡……”
“会死的……”
这几天程野泉很少睡觉,刀也从不离手,陌生的时代,残酷的人性总是让他精神紧绷。
程野泉用力掐着手臂上的伤口,用疼痛保持清醒,但失血过多和疲惫最终还是拖垮了他。
当晨曦刺痛眼皮时,就如数日清醒时一样,程野泉以为先前的一切不过一场噩梦,但往往事与愿违,映入眼帘的是沾满露水的蛛网,一只蜉蝣正在其中徒劳挣扎。
有人声传来,悠长遥远,不大,但对听的人来说却震耳欲聋。
程野泉艰难地支起身子,嘻嘻搜搜,身体划过草木的声音,透过灌木缝隙望去。
山坡下的村庄正升起袅袅炊烟,几个戴斗笠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向田地。
昏睡前太过疲惫,让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村庄,这平凡的景象让他喉头发紧,仿佛回到了现代。
刀鞘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程野泉本能地滚向一侧,几乎在同一时刻,一柄野太刀劈开了刚才栖身的灌木丛。
落叶纷飞间,他看清了袭击者——是个独眼浪人,破烂的衣衫下露出布满伤疤的胸膛。
“把值钱的交出来,小鬼。”浪人舔着缺了半颗的门牙,“不然就把你做成腌菜。”
闻言,程野泉无意识的歪了歪头。
毫无畏惧情绪,他只觉得眼前这家伙不是眼睛聋了,就是脑子瞎了,自己浑身血人的流浪汉模样哪会有值钱的东西。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人……
手自动握上了刀柄,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掌心蔓延,仿佛这把陌生的刀是他手臂的延伸。
当浪人再次挥刀的瞬间,程野泉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拔刀,格挡,反击。
金属碰撞的火星溅在脸上,墨色的长发飞舞,程野泉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动作——行云流水得仿佛练习过千万次。
他再次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剑术天才!
这么强的人真的会轻易死在荒郊野岭吗?
浪人的野太刀被震飞出去,插在五步外的泥土里嗡嗡作响,同时身上出现一道细长血痕,鲜血飞溅。
“你……是哪个流派的?”浪人捂着流血的手腕后退,独眼里满是惊恐。
程野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阳光在刃上折射出奇特的波纹,像是流动的水痕。
“滚。”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浪人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程野泉保持着握刀的姿势,直到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可怕,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不能杀人,心中默默想着,杀了人就回不去了……
不过,在这样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太过心软是活不下去的。
望着离去的狼人,心中暗下决定,不杀人不代表不伤人,那以后就把人废掉好了。
程野泉再次跪在溪边清洗血迹时,注意到水中有银光闪烁。
捞起来一看,是半枚被溪水磨圆的镜子碎片。
他对着碎片扯了扯嘴角,稀碎墨发散落在眉眼处,倒影里的少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就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模样——一个满身伤痕的十四岁少年,带着来历不明的剑术和无法解释的记忆,孤独地行走在幕末的血色黄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