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醒来时周围只有尸体,我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无处可去,只能流浪……”
回忆慢慢变成了喃喃自语着,记忆如刀,猝然刺入。
那股铁锈味仍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那是血的味道,浓稠得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
那天的场景……
不,是更久以前的记忆……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倾盆大雨中,茶屋的纸门被血染成暗红。
横七竖八的尸体,每一具的伤口都干净利落,是高手所为。
自己腹部的贯穿伤,血水混着雨水在身下积成暗红色的水洼。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杀的。
而且……是被同伴背叛。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某处——记忆里,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武士怀中抱着东西,正仓皇退入人群。
抬脚向前那人追去,跑到中途又被跳出的刺客拦下,是一环扣一环的陷阱。
少年再强终是力竭倒下。
程野泉右手死死按着左腹,那里是造成这具身体死亡的致命伤位置。
就是他吗……
那个在背后捅刀的人?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怀中的刀似乎变得滚烫。
这具身体正在苏醒某种东西——不是记忆,而是更深处的、刻进骨髓的杀意。
得不到更多回应,开始走神的绯村剑心忽然转头,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你的眼神,”他淡淡道,“像要杀人。 ”
程野泉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抱歉。”他松开手,扯了扯嘴角,低头重新将眼睛隐没在碎发中,“想起了一些事情。”
绯村剑心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
‘有内奸’
嘴部开合,没有发出声音,泉在笑,引得墨发一阵乱抖,像是跳起了舞。
他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只是这具身体感到了开心。
夜风穿堂而过,纸门上的影子摇曳如鬼魅。
“幽灵”。
……真是贴切的称呼。
现在的他,确实像个借尸还魂的亡魂——带着未雪的仇恨,和这具身体遗留的杀意。
没被杀死的‘幽灵’要来索命了。
夜渐深,虫鸣声从庭院传来。
狭小的房间内再也没有人说话,兴奋劲儿过去,程野泉重新背靠墙角,怀中紧抱着刀。
三个月的流浪生涯让他养成了这个习惯——浪人不会给你醒来的机会,他们只会在你睡梦中割开你的喉咙。
为了保持警惕,程野泉只能抱刀而睡,他知道这是个坏习惯,如今虽然环境有所改善,但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总之慢慢来吧。
也希望颈椎病不要先一步到来。
第二天清晨,露水还未散去,泉回来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到处飞,一时间门庭若市。
如果不是绯村剑心这个家伙在,程野泉很确信自己会被人群淹没。
还好意识到不对劲的一瞬间,程野泉就像猫一样轻巧地跳到了绯村剑心身后地窗台上,不过惹的对方差点拔刀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9
“说好的‘幽灵’呢?”
程野泉用刀鞘挡下靠近绯村剑心,对方下意识的一击。
刀鞘与刀刃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
“泉先生!你真的回来了!”
率先回应泉的是一个小孩的叫喊声,他的双眼亮晶晶的。
猫应激了,直接翻窗而逃,只留给众人一片衣角。
“诸位。”少年刽子手的声音很轻,却让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请回。”
素来清冷的房间重回安静。
“……”
另一边的程野泉,翻窗上屋顶,在屋脊间纵跃,单薄的木屐踏过瓦片未发出半点声响。
屋顶风景不错,晨雾中的江户城铺展在脚下,远处町奉行所的哨塔隐约可见。
他也想像古人使轻功一样,装酷玩飞檐走壁,但现在的身份是长州藩的一员,说好听点叫志士,不好听就是逆党,东京都里还有新选组盯着,不宜过于招摇。
在一处翘檐停下脚步,跳入幽寂无人的小巷。
虽是躲避闹乱,但正好有事要和桂先生讨论一下,关于昨晚的那段记忆。
不过……这里是哪里?
站定后才发现,眼前是蛛网般的岔路。
每条巷子都雷同得令人绝望:同样斑驳的墙垣,同样挂着“诚”字暖帘的居酒屋,同样在晨雾中飘摇的红色灯笼。
初到江户第四日的少年僵在原地,怀中的刀突然变得沉重。
10
桌上摆着熟悉的乌冬面,氤氲着水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程野泉再次不客气的开动了。
他是被捡回来的,就在越走越远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昨夜见过的同伴,右颊有道火烧疤的浪人。
对方甚至没多问,听到“要见桂先生”便了然颔首,于是就被带过来了,运气还算不错。
饱餐一顿后,桂先开口:“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内奸。”开门见山。
“想起来了?”
“碎片而已。”少年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六月前的围困是精心的埋伏,带回佩刀的那个人,就是内奸……”
桂的表情没有变化,程野泉心底突然明悟,也许他早就知道那人有问题。
“先生打算怎么做?”程野泉望着桂,现在由他点出,所以是信还是不信,处理还是不处理。
沉默在室内蔓延。
“你不再杀人的理由……”避而不答,桂先生将问题抛了回来,“是什么?”
怎么处理取决于他的回答。
这次换程野泉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六个月流浪幕末时代的经历犹在眼前。
他忽然有些难过,因为那是地狱,也是现实,是最真实的现在,一个渴血的、疯狂的、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刻印,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最初流浪时的日子,与这具身体几近于本能的杀生抗拒。
“我见过太多死亡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过。
他走了很久,见到了很多事情。
那个在长屋前饿死的老人,将仅剩的食物留给孙子,至死都紧握着孙子的手。
琵琶湖畔的卖花女,不过七八岁,却瘦若皮包骨,要养着比自己还小的一窝弟弟妹妹们。
被战火摧毁的村庄里,孩子们仍在废墟间追逐嬉戏。
“杀人很简单。”程野泉抬起眼,黑眸中映着桂的身影,“但活着更难。”
他起身缓缓抽出佩刀,寒光在透过门扉和纸的光线中流转:“这把刀饮过太多血,却从未真正改变过什么。”
刀尖轻点茶盏,水面泛起涟漪:“就像这样,杀戮只会激起更多仇恨的波纹。”
程野泉收刀入鞘,发出一声清响,“比起无休止的杀戮,我想用这双手……”
他摊开掌心,上面布满练剑留下的茧:“去守护那些还在努力活着的人。”
理由是假理由,情感和想要做的却是最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