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桂的宅邸比想象的要简朴，但足够舒适。
跟随侍从走入，刀没有被收走，斗笠下的目光扫过玄关与回廊，程野泉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三寸，指腹能感受到缠柄绳粗糙的触感。
穿过庭院，程野泉被安排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久违清洗一番，摘掉斗笠，洗掉脏污，少年干净的面庞重新出现。
墨色头发依旧散在后背，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厚重的刘海依旧没有被撩开，虽然看起来仍旧阴气沉沉，但柔和了许多。
坐在桌前，程野泉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乌冬面，乌冬面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没有客气的意思，直接开吃。
桂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竹筷在碗沿碰出清脆声响，程野泉咽下一口面，抬眼看他。
“我应该记得什么？”
桂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
“算了，或许这样也好。”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取出一个木盒，然后回到桌前，将盒子推到程野泉面前。
“这是你的东西。”
程野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刀——一把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打刀。
刀鞘漆黑，刀柄缠着深蓝色的柄卷，朴素却锋利。
“我的……刀？”
桂点头。
“你以前用的。”
程野泉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刀刃，寒光闪过，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具身体记得。
他的手指自然地调整了握姿，仿佛这把刀从未离开过他的手。
程野泉沉默片刻，收刀入鞘。
“所以，我以前是你的部下？”
“是同伴。”
程野泉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
最终，他开口：“那么，现在呢？”
桂笑了笑。
“现在，你可以选择。”
“继续跟着我，或者离开。”
程野泉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又抬头看向桂。
“即使我再也不会杀人？”
“......”
两人眼眸相撞，无声的对峙。
“当然。”笑容未减半分。
程野泉可不信上位者能有那么好心，所谓选择不过表面功夫，就像包裹着糖霜的毒药。
“我……失踪前最后的消息是什么？”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不过程野泉接受了同伴这个身份。
桂嘴角微微上扬，“六个月前去近郊清理叛徒，不过前去接应的人最后只带回来你的佩刀。”
一切似乎都对应上了。
荒野外惨烈的激战，剑术天才少年的殒身之处。
不过，既然带回了随身的佩刀，那么说明有人见过他的尸体，为什么眼前人却不知道他的死讯，而只以为是“失踪”呢？
接应的人……
如今虽然已经知道这具身体的身份，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夜已深。
桂起身拉开门扉，月光如冷水泼进来，一位红发少年侧身盘坐在月下走廊，手中正擦拭着刀。
听见开门声，微微侧首转向门内，收刀入鞘，动作流利。
“绯村剑心，泉。”桂依次伸手互相介绍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住在一起。”
是示好也是监视。
红发少年——绯村剑心淡淡地看了程野泉一眼，回道:“请多指教……前辈。”
没有回应，程野泉缓缓起身，低头，黑发垂落遮住冷笑。
刚才如果拒绝，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所谓选择不过是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当他接过那柄染血的刀时，就已经踏进了桂的棋局。
而棋盘对面，绯发的刽子手正用看死人的眼神凝视着他。
7
直到月光勾勒出那道绯红身影的轮廓，程野泉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历史穿越。
斗笠下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荒诞的清醒。
海另一边故乡，终究只存在于漫画格子之外了。
小狄屋是长州藩在东京都的一个隐蔽据点。
“绯村先生，这么晚回来啊……这位是……”
斗笠又重新回到了程野泉的头上，他抬头，楼梯边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看清他面容的瞬间似乎有些激动。
“泉、泉先生，你回来了……夜已深，就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虽然完全不认识，程野泉依旧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老妇人还想说什么，但望见窗外的天色，最后端着茶水走了。
看起来他确实是长州藩的一员，至少曾经是。
一段小插曲，程野泉跟随绯村剑心上楼，未察觉到的是楼下屋内，听见“泉”回来的消息，猛然顿住的身影。
二楼的房间狭小得令人窒息，弥漫着陈旧榻榻米的气味，绯村剑心已经熟练地坐在窗边。
看了漫画程野泉当然知道他的睡觉习惯，月光透过和纸，在他脸颊上投下细碎光影，如今那里还是空荡荡的，让程野泉突然想起漫画里那句台词。
血雨腥风成绝响，人间不见白梅香。
良人随雪飘零去，生者独守十字伤。
程野泉对这段凄美的过去也熟悉的很，要做些什么吗？
失神太久，绯村剑心的视线已经望过来了，带着疑惑和锐利。
程野泉轻轻撇过视线，在屋内的另一角坐下，怀中抱着刀，是先前桂给他的，原主的刀。
“你之前叫我前辈，你认识我？”
“……‘幽灵’。”
沉默良久，绯村剑心吐出两个字，直直地望向他。
“‘幽灵’？”
“于六月前失踪的天才剑客。”剑心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刀上，“长州藩的‘幽灵’，专司肃清叛徒，传闻你被围困于近江的深山，虽带回佩刀，只是不见尸首，所以认为你仅仅是失踪了。”
程野泉的指尖微微一颤。
“原来如此。”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竟是这样一个角色。
上一把“刀”吗，难怪桂先生如此警惕，安排绯村剑心守着。
换做程野泉，这样一个有能力的杀器，不能为己所用，与其给他加入敌对方的可能性，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除掉！
“所以前辈你为什么会失踪？”
“忘了。”
一句假话需要无数次假话来圆，今日的对话多半会传回桂的耳朵，与其遮掩，被抓住漏洞，不如直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