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苏含时在选择野外任务时践行“怎么刺激怎么来”的原则,运输机见证了自己服役于第三部队以来最远的飞行。
其他军官陆陆续续着陆,最后只剩下了苏含时和他的“助战兽”。
约莫两个小时候后,女军官在耳麦中道:“3-291中校,您本次的任务地点是边缘地带的峡谷区域,峡谷地区气候多变,地形复杂,为了运输机的安全,我们不能再深入了。”
机长在驾驶室中视线良好,观察后建议:“前方有一片较为平坦的空地,适合伞降。”
女军官接到指令,指了指机舱出口的军用伞包:“请二位抓紧时间装备伞具,准备跳伞。”
套在这身庄严的戎装下,雕塑教授苏含时极具军人的自觉。所谓军令如山,接到机长指令后,他解开安全扣准备动身,却被崔言一把按回座位:“中校会跳伞?”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既然机长和女军官这样建议,说明第三部队的所有军官都受过跳伞训练。以此类推,自己也会!
末世军官在幸存者的意识里难道不会跳伞?
况且跳伞对于雕塑教授苏含时而言也……
崔言的问题是反问句,他不需要苏含时的回答,随即扭头对女军官说:“跳伞的方案太危险,运输机可以穿越峡谷后降落,我们不介意绕道步行抵达任务地点。”
女军官一怔,对“太危险”的定义与崔言不同。
她向窗外一瞥,迟疑道:“这个距离,对于受过训练的军官们而言,嗯,不算危险吧。”
可苏含时不是受过训的军官。
对话间隙,苏含时已经移步至机舱口的伞包旁准备就绪了。
将自己收拾妥当后,他一面安慰崔言,一面上手为崔言穿戴:“阿言,别怕,我会陪着你,也会保护你,这样的环境跳伞很安全。”
难得有表现的机会,苏含时始终对梦里军官比不上幸存者的设定耿耿于怀,一直试图扭转。这不,机会来了。
但他忘了他们此刻都带着耳麦,这句宛如哄人的低喃,传遍了机舱中每个人的耳朵,在第一现场吃瓜的女军官更是晦涩一笑:“3-291中校对自己的助战兽还真是体贴。”
“你,”崔言凝视着苏含时娴熟的穿戴动作,又问:“你学过跳伞?”
这一次,苏含时将内心活动变成了答案,“当然,你没听这位女军官说吗?我们都是经过训练的。”
崔言无奈,鸡同鸭讲。
谁问3-291了,明明问的是苏含时,苏含时老师,三岔美术学院的苏含时教授啊!
若一个人在梦里一直扮演着一个全新的角色,忽然冒出一位NPC告诉你,他知道你在三次元的一切,因为你和NPC都是三次元穿越过来的不和谐因素,恐怕这场梦会朝着惊悚的方向发展吧。
崔言不能将问题问得太直白,只能“曲线救国”。
他化成一名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学生,把降落伞如何装备,如何操控,如何降落,遇到危机怎么处理等问题全都问了个遍。
令他意外的是,苏含时几乎对答如流,甚至对这套跳伞装备赞不绝口:
“这里好像和我学过的不太一样......”
“原来是这个用途......”
“这个设计竟然被优化了......”
在爱好机车的同一时期,苏含时不仅体验了横向的极限,还尝试了纵向的挑战,其中就有跳伞。
这项运动还让苏含时短暂着迷过一段时间,以他喜爱一项运动便一头扎进去的狠劲,也算是半个跳伞教练的水准了。
苏含时一点都未察觉崔言是在试探他,还一心一意研究梦里的跳伞装备不能自拔。
“听完这些,阿言是不是觉得跳伞也不算太难?”苏含时问。
崔言欲言又止。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阿言独自行动的,我们要绑定在一起,组合跳伞。”说完,咔哒数声,苏含时将崔言身上的卡扣扣进自己背带的铁环。
此刻,女军官的眼神越发琢磨不透,好似快冒出什么粉红色的东西来:“接机长通知,目前已达最佳高度,请二位,嗯,组合跳伞的二位做好准备。”
苏含时做最后调试,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再次拉紧捆绑在两人腰间的军用腰带,崔言略显消瘦的后背和腰身毫无缝隙地贴上苏含时的前胸和小腹。
苏含时庆幸,机舱中持续的轰鸣声掩盖了他此时“突突突”的心跳。
他忍住心中的悸动,用浸了薄汗的手心轻轻搭上崔言的额头缓缓向后加力,“起跳后,请阿言将头紧紧地靠在我肩膀上。”
这本是组合跳伞中为了保护前者的一个常规动作,却令苏含时害羞不已。
崔言蓬松的发梢蹭上苏含时紧绷的下颚,却痒在苏含时心里。
“知道了。”崔言道,他自然地将苏含时的物资背包反背上自己胸前,“既然中校要带着我跳伞,那负重这种粗活就由我代劳吧。”
安全固然重要,但不宜扫兴,在提供和维持人类情绪价值的道路上,崔言自认为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不理解,但从尊重开始。
他收紧背包带,在心中无奈一笑:只能当做舍命陪君子,若是在这里出什么意外,不知道是算工伤还是算殉情?
与苏含时相遇之前,崔言从想过会和殉情两个字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联。
机舱门从脚下缓缓斜开一条缝隙,呼啸的风便立即灌进来,两人心跳同时加速。
崔言:紧张。担心这一跳两条鲜活的人命会永远留在一本科幻末世小说里。
苏含时:兴奋。在科幻末世,带着新婚夫夫天际潇洒一跃,HO!不要太刺激!
“那就祝二位任务顺利。”临别前,女军官行礼祝福。
他们纵身一跃,双双跌入沙尘满天的峡谷平台。
一柄白色的引导伞在昏黄的天际间呈自由落体,降到一定高度后,苏含时打开伞包,紧急一提,降落速度便慢了下来。
紧绷的神经随之舒展,两人才得以从高空中俯瞰这个世界。
“好美的落日。”苏含时的声音在崔言耳边响起,夹杂呼啸而过的风,虚幻缥缈,“这是我第一次在跳伞中看见金黄的落日。”
即便是有着其他生物基因的异兽人,崔言也是首次如同鸟类一般在苍穹之中审视这片末世大地,他冰凉的眼眸被落日融化,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低声道:“我也是。”
时间仿佛在当下停驻,继而被无限拉长,这一刻,他们忘了时间,也忘了身处何地……
不知过了多久,苏含时拉开排气口控制降落伞平稳下降。
然而,当两人的双脚即将触地的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原本以为的地面实际上只是一层更加浓密的黄沙——沙尘地区的海市蜃楼。
穿过能见度急速下降的静温层后,一条蜿蜒不见尽头的风蚀峡谷豁然眼前。
正如女军官所言,与峡谷地区相匹配的诡异天气立刻送来了一份见面大礼。
降落伞被狂风裹挟,如一只频率不一、摆幅不定的钟摆,无助地晃荡,苏含时越是试图夺回控制权,越不能如愿。
眼看苏含时就要撞上岩壁,崔言在失重的空中摸上苏含时的腰间,试了好几次终于找到腰扣,聚力一摁,腰带松开脱落,继而被风卷入谷底。
他依次解开一侧的锁扣,以另一侧锁扣为轴,连同背包一起护住苏含时背脊。
几乎同时,崔言的后背就扎扎实实撞上了棱角分明的岩壁,若不是物资包在身后形成第一道缓冲,这俱科幻末世中的细痩身板就将当场断裂。
冲击力过大,崔言后背吃疼,他身体一软,肩膀一沉,物资背包滑落双肩坠入谷底。
“阿言!”苏含时看不清背后的情况,只能大声呼喊。
“没、没事。”短暂失力的崔言重新搂紧苏含时,“只是含时的物资背包被我弄丢了……”
苏含时摇摇头,庆幸物资包抵挡了正面撞击,丢了便丢了。
降落伞是高空降落保命的法宝,在狂风中反倒是个累赘。
“我们得尽快摆脱降落伞。”崔言道,“刚才的组合跳伞是含时指挥,配合着陆换我指挥可好。”
“好。”苏含时回应。
又一次即将砸向岩壁的瞬间,崔言算准时机喊:“就是现在!”
伴随崔言的一声令下,握住锁扣的手用力一板,两人立即与主伞分离。
苏含时闭上眼睛迎接即将抵达的冲撞。
他不确定在这种别无选择的着陆后自己还能否活着。若这一幕发生在梦境之初,苏含时会不顾一切后果的狂欢,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死亡意味着醒来。
谁知,这场梦的剧情推进却异常合人心意,他一次又一次希望能在这里活久一点……
预想的冲撞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怀抱。崔言在落地的一瞬圈住苏含时,两人在岩壁狭窄的垂直边沿几度翻转后停了下来。
来不及劫后余生的欢庆,耳畔呼啸的风提醒他们危险还没有结束。
他们得尽快下到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艰难地踩上了谷底沙地。
峡谷窄长,向左还是向右?崔言征求苏含时的意见。
“这边吧。”苏含时有了倾向,“在下降途中,我远远看见这边好像有建筑物。”
他看到的建筑物其实是城市遗址,遗迹越来越多,想必在它存在的年代也经历过一段安居乐业的时光。
一簇火苗在断裂的墙根升起,三面环绕的墙角是他们今晚的落脚点。
苏含时那早已被夜间低温冻红的脸颊终于缓和过来,崔言趁其不备将转换盒中的分散片兑进随身携带的水壶中。
比起未知的药效,危险重重的峡谷更加让崔言感到担忧。他不得不在权衡风险后,选择冒险。
崔言将水壶推给苏含时:“喝了以后休息一会儿,有我守着。”
苏含时没接,只垂着头问,倔强中带着委屈,“抱歉,因为我让阿言受伤了。”
“不用抱歉,用最小的损失换来两个人的安然无恙,很划算。”崔言习惯用结果来评价过程,行事作风似乎永远是理性的,鲜少带情感的。
安然无恙的人明明只有自己!苏含时在心里嘟囔。
怪兽来袭,是崔言抱着他奔逃,为了能在一起,是崔言奔赴危险测试,伞降危机,是崔言替他化解,只一场梦的时间,他已欠崔言太多。
苏含时自责不已,如果当初听劝,让运输机停在平坦的峡谷外,也许崔言就不会因此而受伤,“你喝吧,我、我不渴。”
但崔言目光灼灼,盯得苏含时心里发虚,只能抿紧嘴唇掩饰。
“多少喝点吧。”崔言劝道:“若是在荒漠中脱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自己这么没用,索性渴死算了,但万一弄个半死不活又会成为崔言的负担和拖累,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理智战胜了任性,苏含时缓缓伸出了手,可还未触及壶身,便被一道黑影劫走。
速度太快,澄澈的水溢出壶口,溅入火苗,发出噗噗的声响。
那黑影得手后,如同城市暗处的老鼠,熟练地将每一块遗迹当作掩体,窜出百米后与浓稠的黑夜融为一体。
崔言追出数步,不得不在丢了目标后被迫放弃。
一壶水本没什么大不了,但浪费了一颗分散片才让崔言感到麻烦。
“那黑影是什么?”苏含时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判断不出哪边才是黑影消失的方向,“是一只怪兽吗?”
崔言定定心神,若有所思:“不,是一个人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