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看着眼前扛了卷铺盖,低头站着,一脸忧伤的J2114,反思了片刻自己制作这一型号时,是否添加了一些多余的材料。
他实在是难以摸清此天使的脑回路,半夜不睡觉,抱着被子满营地逛,是想跑到河边去喂蚊子吗?
随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贞德“啪”地一下直接滑跪了。
“抱歉,大人,属下来迟…”
贞德没什么见上级领导的经验,两辈子加起来遇到过最严肃的事情大概是被班主任喊办公室。
不管怎么说先道歉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大概。
她这样想着,又偷偷抬头瞟了眼上司的方向。
上司的手里拿着报告纸,手背骨骼的形状很清晰。
看坐姿还算放松,靠在椅背上,和桌子间还有点距离,像闲了有一会儿的样子。
然后,指节叩击桌板的敲击声,从头顶传来。
贞德像个兔子,一下把眼神缩了回去。
“J2114,你之前在加百列手下做事,是吧?”上司把手里的几张纸放回了桌上,“自己申请的调令?”
“是的,大人。”贞德点头。
“…还有,把那床被子放下。”
“…是的,大人!”
少女颂圣把手里的铺盖撒开,规规矩矩地叠到了一边。
“宣传那边的天使很少自己申请调任出来,”这位大天使也没喊她起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来军团的理由?”
“而且…”他意有所指地眯了眯眼睛,“你这个级别能抢到外派的职位?”
“回答。”
炽天使简短的两个字,让她压力倍增。
“…报告大人,抚养我的兄长曾就职于加百列大人手下,他是一名四翼。”
贞德的后背都快湿透了,这里其实有些不好明说的裙带关系,但糊弄炽天使是没有意义的。
真的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因为长辈照拂,我实力又欠缺,就被拜托送去了人间外派部门。”
她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半,这回没敢再去看上司了,缓口气再续上后半句。
“照拂我的那位四翼,在之前被选入了先锋军,在欣嫩谷战场失踪…前线报的是死讯,也没有东西送回来,但我还是,还是…”
还是不能忘怀,他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就死去了,明明是强大的四翼。
“叫什么名字?”
米迦勒抬眼看了看那个量产天使,她的表情就像是要流泪了一样悲伤。
他知道,加百列一贯让自己的手下们互称兄弟姐妹,那并不是什么真心的爱护。
只是没想到,有人被这样的虚情假意迷惑了双眼。
称呼什么兄长,也是好笑。
就算来了这里又怎样,离开的人不会回去了。这样弱小的量产,什么都做不到,只是来送死而已。
“萨麦尔,大人,他的名字是萨麦尔。”
贞德感觉到了眼眶附近的湿润,但没敢伸手去擦。
“嗯,我知道了。”
她感觉到这位大天使站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能看见被擦拭锃亮的皮鞋鞋尖,阴影压下来。
那只被她仔细观察过的手,也有着强硬的力气,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起头。
“…果然是量产,”异色的双眼轻飘飘扫过她面孔,“只这样是不行的,你需要力量,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想去复仇,还是去找到那个四翼?”
光洁如玉的手指,插入了她的大脑,翻搅脑浆,能听见白汁痛苦的咕噜声。
因为神经被破坏,所以说不出话了,连表情也不会有,连痛苦都无法感受到。
神力被注入进这具身体,肌肉反射地跳动,这让她看起来像在抽搐。
骨骼发出了卡拉卡拉的声音,脊背上生出尖锐的凸起,扎破皮肤,再爬满新的血肉。
五官,四肢,一切都再次重塑,像是重新捏合的一块泥巴,连光环都交织出繁复的辉光。
五感被切断了,她的意识在混沌里浮沉,重新链接世界的瞬间,再一次感受到了生长的痛苦。
一片蒙昧中,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贞德。”
是上司的声音,不像前世语音界面那样深情,但她不会认错。
“从今天起,你被赐名贞德,荣升为四翼,随侍我身侧。”
再抬头的时候,身后已披上四片重叠的翅膀,神力充斥全身,连这具躯壳都变得轻盈。
“是,大人。”
她新长出来的声带还有点不太适应发声,开口后还有些不习惯。
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因为需要近距离观察吧。
对于神造的孩子来说,这些奴隶的存在可有可无,提拔、杀死甚至是猎食,都只是随手的小事。
会为她自己考虑的,也只有她自己。
她当然知道,能活下来,还得到了赐福,靠的绝不是自己这量产的脸板…而是她已经不能再见的兄长。
原因很简单,只是共情而已,米迦勒大人的弱点是不告而别的路西法大人,这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天使是一种冷酷的生物,生来就存在缺陷…但,也并不是完全无法感受到情感。
正因为能感受到,却无法理解,无法反馈,被本能所钳制,才如此痛苦不堪。
米迦勒那只存放金属义眼的眼眶,曾经也存在天空一样湛蓝的色彩。
天国里,知道这事情的天使都已经死了,但她不会忘记上一世剧情的内容。
——那是路西法大人挖去的。
米迦勒大人,怀念着这样痛苦亲情的你,一定可以明白吧。
想要来到军团,想要找到真相的决心。
绝不相信,兄长就这样死去了。
你想知道传送门的事情吧,但在没兄长消息之前,不能就这样被送回后勤去让他们研究。
贞德眨了眨眼睛。
天使是擅长说谎的种族,用似是而非的甜蜜话语,涂抹满是错漏的谜底。
在人间行走传教的她,虽然□□孱弱,却知道怎样运用语言的武器。
萨麦尔是爱护她的前辈,这一点没错,但并不是她想要来到前线的全部目的。
……
不过,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自己原本的名字了,虽然不知道赐名的逻辑是什么,但是能听到熟悉的称呼,真是太好了。
偶尔也会想念那些作为人类时,被称呼真名的日子,被作为独立人而承认的时光。
“站起来吧。”米迦勒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跪,“还能看见那个沙漏标记吗?”
她站起来,低垂着头回话:“可以看见的,大人。沙漏还没有清空,但似乎没有多少时间了。”
米迦勒眼前的沙漏还有三分之一。
他点头:“去旧舍拿东西,之后会有人安排你的新位置,武器和制服后勤会送过去。”
随着话音的落下,隐形人一样不动声色的侍从走了出来,同样有着白雪般的四翼,向贞德弯腰,抱起地上的铺盖。
这就算是过关了。
贞德心中一松,舒了口气,和那位四翼侍从一同离开了主营。
穿过重重昏暗的灯火,这一天实在是折腾得够呛,先前出门还算精神,现在她万分想做的事情只有回去补觉。
神什么的不信啦,今天就要申请加入睡教!
接过了四翼递来的被子卷,推开没住两天的宿舍门,她忽然觉得,这口气还是松的早了点。
——她的宿舍门,应该不是传送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