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了紧身上那件棉服,出了屋子,大门没有锁,恰好不需要跳墙出去了。
刚出巷子口,跑出来五六个毛头小孩,领头的那个门牙掉了一个,沾满煤灰的脏手指着白芍,“你们快看!病秧子家的病秧子出来了!哈哈哈——”
弯腰抓起一把雪,朝白芍扔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在鞋子上,白芍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换了换鼻腔里的腐臭味,轻声道,“啧——妈的。”
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把雪,大步走进那个熊孩子,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砸在了头上,不少被塞进了衣服下,冷眼看着周围的人,“好玩吗?还玩不玩?”
后面的孩子都愣在原地,扔掉了手里的雪球,被揪住衣领的熊孩子攥紧拳头挥向白芍,还没碰到他,就被推倒在雪堆里,白芍拍了拍手掌,“晦气。”
熊孩子哭闹起来,白芍勾着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顺着台阶向下走去,“真烦人。”
卖种子的大爷还在电线杆下坐着,手里握着一杯热水,嘴里哼着调调,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白芍扫了眼摊位上的种子,没变过,连落的那层雪水都还在。
白芍半蹲下,拿起一包白菜种看了看,“大爷。”
“咋啦?”大爷捋了捋山羊胡,认出
了他,“你又去找那个电工?”
白芍:“不去了,向您打听点事。”大爷点了点头,“行,这村子里就
没我不知道的事!”
白芍嘴角上扬,正和他意,“那个电工是怎么死的,您知道吗?”
大爷证了证,眯起小眼睛,“孩子,你瞎说啥呢?”
白芍:“他没得病吗?”
大爷:“奥!对对,得病了。得病死的……”
白芍:“李建安这人,您认识吗?”大爷:“嗨呀,那不就是你——,
谁啊?不记得有这人来着。”
白芍扔下那包种子,冷不丁地说了句,“您这里,是就种子便宜,别的不便宜,对吧?”
大爷皱着眉,瞥了他一眼,“我这儿只卖种子,别的不卖。”
白芍轻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掌,“行,谢谢您嘞。”
双手插进口袋里,朝刚刚的电工家走着,大爷枯瘦的手伸进破布口袋里,掏出那张20元纸币,又放了回去。
接着吆喝着,“蔬菜种子便宜了哦
白芍到了李叔家门口,大门敞开着,门堂下停了不少摩托车,还有些电瓶车,看样子是来串门的,从屋子里出来一个胖胖的女孩,手里拿着糖葫芦,扎着两个小揪,跟着她有两个小孩,笑呵呵地跑出院子。
“哎!小朋友。”白芍笑着朝三人招了招手,“我是村子里的,来找建安叔,他吃饭了吗?”
胖胖的女孩往门洞下退了两步,圆眼盯着白芍,“建安叔和我爸爸喝酒呢,婶儿在做饭。”
白芍会心笑了笑,一双眼睛好看又漂亮,“好,谢谢你啊!”
“你是姐姐还是哥哥?”女孩捏着小手,抬头看着他的一对杏核眼,和她的娃娃一样漂亮。
白芍弯下腰,捏了捏她的脸蛋,“是哥哥哦!替我向你叔叔保密好不好?
我明天过来给你送糖吃。”
“好!”女孩伸出小手,“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
白芍戴好帽子,顺着街道又回了家,李建安就是那个电工,他害怕张姥姥,但是张姥姥借了他很多钱,所以他在害怕什么?白芍摸了摸下巴,又想起了李建安穿的厂服上的污渍····
大脑里闪过一个离奇的想法,李建安杀害了张姥姥的儿子!借钱在前,杀害在后,合理吗?好像合理,但说不通。
白芍捏了捏鼻梁,家门敞开着,他心里咯噔一下,就看见张姥姥在搭棚子,听见动静往门口瞧去,“你去外面了?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了?”
“我……就瞎转了转,屋里太闷了。”白芍仰头躲开张姥姥的视线,“那个棚子我来搭吧,我手劲大。”
张姥姥拍了他的肩膀,“到底是长高了,唉一—”
白芍展开棚布,用细绳紧绑在四根木头上,又拧上了铁丝固定,“姥姥,我爸他在哪?”
“.……电子厂。”张姥姥扶稳木头,头低着。
白芍边拧紧铁丝边问道,“那我爸身体还好吗?”
他看见张姥姥抬手抹了把眼泪,枯瘦的手皮上还留着一道反光的湿痕,“好着呢。”
支好了棚顶,白芍插好门闩,天已经彻底黑了,张姥姥在火炉里生了火,橙光映在苍老松瘪的脸皮上,一对眼睛也因年老变得浑浊,还是只盖着一个锅底,飘着几片菜叶。
“姥姥,吃点肉。”白芍把碗里的肉
片夹给她,又被她推了回来。
“你身子弱,多吃点好的。”
两人坐在炉膛前,相互依着,吃完了那顿饭,白芍进了屋子,斜了眼木桌上的一个透明罐子,是他拿给李叔找钱的,他记得自己没放进屋里。
坐在床上,腿伸直搭在砖块上,裤腿蹭着地面,屋内昏黄的光一点也不刺眼,白芍抬手挡着灯泡,阴影落在眼前。
那对紫眸跟着晦暗几分,他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解决了李建安,以此挽救张姥姥、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剩两天和十三个小时。
“睡吧,我加了柴火,屋里不冷。”张姥姥掀开厚帘子,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白芍。
“好,姥姥你屋里也记得通暖气,晚上太冷了。”
“好,姥姥知道。”
白芍有个疑点,李建安为什么要杀他爸?包括张姥姥到底该怎么挽救。
起身走到床头拉灭了灯,瞳仁闪过一瞬亮光,随即陷入黑暗,白芍躺回床上,屋内回荡着秒针转动的声响,抬起手腕压上额头,一凉。
是那个面具人给他的“礼物”,显示时间晚上22:08,他突然意识到还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持题卡人。
“我是持题卡人吗?”
“……系统?”
空荡的屋子内回应他的只有他的回声,白芍挠了挠后脑勺,躺下睡了。
月光透过窗子上的塑料布照亮了屋顶,灯绳上慢慢渗出煤油,顺着往下滴,在灯泡底部挂着,凝成一个圆珠,掉落在砖块上。
又被砖块吸收,墙壁上凹凸着,慢慢浮动着,出现一个人脸的形状,四处挪动着,从上到下,一直到和白芍面对面。
嘴唇张开,眼球向外凸起,嘴唇间伸出一个舌头,能无限伸长,顺着舌根往下滴着煤油,舔了舔白芍的脸,留下一道黑印,又卷住额前的碎发,原本连接着的碎发被煤油浸湿,闪过绿光,在接口处断裂了。
舌头卷曲着缩回墙里,学着人的模样嚼了嚼,两个眼球在墙上转过360?,在眼尾处渗出黑色的煤油,舌头伸出舔了舔嘴唇。
白芍感觉到了痒,挠了挠脸颊,转过头身去,背对着墙壁,那张人脸被激怒一样,发出呜咽的低吼,伸长舌头卷上白芍的脖子,将他拉近墙壁。
“娃,娃娃……”
声音很弱,像被蒙在被子里,沙沙的摩擦声靠近,屋外挂起大风,厚重的帘子一下下拍打在木框上,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探进屋内,长甲下填着血泥,划在木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娃娃……”
一盏煤油灯提在另一只手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屋内的温度低了下来,连空气都凝固住,白芍背后的人脸讪讪地退回了墙里,只留在被褥上一道口水。
走进屋内的人没有穿鞋,两只脚紫灰紫灰,脚指甲也浮着深灰,没有一丝活人气息,也没有影子,悬在空中,宽松的裤腿在脚踝四周荡着,手里的煤油灯跟着上下浮动。
那只枯手抚上白芍的脸,蹭掉了那道黑印,又飘向床尾处,桌子上摆放着的那个镜子映出黑暗中的人脸。
没有眼珠,皮肤深凹进头骨,死白的皮肤在头发上赫然两三道抓痕,人脸咧开嘴笑了笑,从头顶处冒出黑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砖块上,紧接着又被吸收了。
上扬的唇角裂开,伸出一截长长的舌头,仰起头舔掉了灯泡上的煤油,又走向白芍,指甲掐上白芍的头骨,微微用力,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狰狞起来。
白芍猛然睁眼,从梦中惊醒过来。
“姥,姥姥?”
张姥姥坐在木桌前,听到白芍喊自己,放下了那面镜子,“你醒了啊?饭做好了,起床吧。”
白芍喘着粗气,两手摸上脖子,又看了看紧挨着的墙面,什么都没有。
看了看手表——11:03。
只剩两天了,他整整睡了十三个小时,还做了噩梦,“什么饭?”
“大米饭。”张姥姥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先喝点水吧,冲冲胃。”
白芍接过水杯,雾气喷洒在他的眼下,垂着眼睫,“冲冲胃?”
张姥姥拖着那条腿掀开了帘子,日光照进屋子,有些晃眼,白芍转开了脸,“对啊,刚睡醒先不要吃饭,喝几口温水冲冲胃。”
他轻声应过,离开了被子,揉了揉有些乱的头发,没注意到自己额前的碎发少了一截,从窗子透过的光照在墙上,泥墙里嵌进去的半根白发闪着亮光。
白芍很自觉地去厨房的火炉旁端了饭,和张姥姥挤在棚子底下一起吃饭。全程都低着头,他从来没有睡过那么久,大部分都是短暂的两三个小时,除非护士给他注射镇定剂。
张姥姥吃完饭,又推出那辆脚蹬三轮车,链条依旧和昨天一样拉垮,蒙上了头巾,“我去镇上帮人家收箱子,你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嗯。”
白芍紧了紧拳头,眼看着张姥姥出去,又锁上了门,他顺着梯子爬上房檐,亲眼看着她推着三轮车下了坡。
跳下水瓮,顺着台阶,朝下走着,电线杆旁的大爷今天没出摊,街上的人也没几个,都窝在家里,白芍走过电线杆,脚步顿了顿。
他闻到了血腥气,很重的血腥气。
转头看向平时摊位后的那道门,刷着黄漆,年头久了,就变得有些淡,白芍走近那扇门,弥漫着的血腥气有些刺鼻,第一次推没有推开,紧接着尝试了第二次,依旧没有推开,白芍退后两步,向前冲去,撞开了那扇门,整个人扑倒在地板上。
从屋外照进的亮光被头顶的东西遮挡住,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黑影,白芍起身,拍了拍腿裤上的土,仰起头。
草!!!
从脖子后伸出一根绳子,整个人被吊死在房梁上,大爷死相极其难看,铁青色的脸从鼻孔往下淌出两道血,手指甲全部被撬开,甲片黏连着肉块被扔在角落里。
白芍转到尸体后面,腿裤上蹭着不少灰,门口到这具尸体下除了他刚刚爬过的痕迹,还有两道拖行的痕迹,他猜出是有人拖着大爷到悬挂点底下的路线。
摸了摸下巴,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建安,急忙退出屋子,重新关上了门,这才看见门上钻着的孔,里面伸出铁丝挂在门框的铁环上,“啧,妈的——”
显得太多余了。
挂好了门,一路小跑到李建安家门口,小女孩早在昨天晚上就跟着父母回家了,现在只有他一家三口,白芍很有礼貌拍了三下门,听屋里传出一声“稍等”,静静地等着。
是那天开门的婶儿,刚洗过头发,披在身后,身上换了件大红色毛衣,浑身冒着热气,开了门看到是白芍,因为他长相很独特,尤其病白的皮肤,“是你?找老李什么事?”
白芍赔笑道,“我那天没看好,门上钉的帘子也有点松了,关键是那天叔忘了收我钱,我这不好意思不给,就喊叔过去,一起看了,再一起算钱。”
女人一听是来送钱的,嘴咧到了耳朵跟,“那敢情好啊,大过年的,是要钉紧一点,我这就喊人。”
“老李!有人找,去给人家看看!”女人掀开了门帘,从门缝里恰好能看到沙发坐着的李建安,白芍往另一扇门旁边退了退。
李建安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含糊地说:“什么活这么着急啊?先吃个饭。”
女人拉着他的胳膊,小声跟他嘟囔,“你傻啊,门外边是来给你送钱的,我说你一天脑子都想什么呢?不收钱。”
“知道了,知道了!”李建安端起碗吸溜了一口米糊,嚼巴嚼巴咽了那口包子,“那我去了。”
套上那件厂服,提着工具箱,出门和白芍对视上,转身就想往家走,白芍拉住了他的胳膊,“哎?李叔,我钱还没给你呢!怎么能不去?”
女人站在台阶上瞪了李建安一眼,他又缩回脖子,冲白芍笑了笑,“就个螺丝,不值几个钱,大家都是乡里领居的,我怎么能收钱呢?”
白芍往回走着,拽着李建安的胳膊和他一起,“我知道,螺丝不值钱,你的钱总值钱吧?”
“啥?啥钱?”李建安被扯的一起往前走,心想这孩子手劲是真大。
白芍:“就钱呗,我知道我家欠了你好多钱,今天刚好赚了点,也不多。能还一点是一点,就来找你了。”
李建安:“钱不用还的,我那是自愿借给你家的,知道治病不容易,花钱也快。”
白芍:“我爹治病花了不少钱,有你的一份。你记得这个吗?”
“嗯?你爹……”
他捏着那枚生锈的螺丝给李建安看,李建安拿在手里,“这有些年头了,都锈成这样了。”
“对啊,我在放碗的台子底下看见的,要是早点找着这个,我就不大老远把你喊过来了。”白芍双手插着兜,慢悠悠走着。
经过那个电线杆,白芍叹了口气,“唉——我还说,今天天不错,跟卖种子的大爷多唠会儿呢,结果他没出摊,估计这会儿在家下面吃呢。”
李建安把螺丝放回他手里,“哈哈,老人们没什么事,想歇了就歇,想睡了就睡,自在得很。”
脸上没什么破绽,白芍上了台阶,三步一回头,确认李建安跟着自己,假装搭话,“李叔啊,我姥说大爷基本天天都出摊,今天又不刮风又不下雨的,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李建安脸阴了下来,始终低着头,“老人也有睡过头的时候,可不能说那丧气话。”
到了房子后面,依旧是踩着水瓮跳进院子,李建安打开工具箱,“这个屋子上的帘子松了?”
白芍靠在墙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帘子的事先缓缓,我这有个柜子打不开了,你帮我把锁撬开。”
带着他进了那件隔间,李建安进屋就瞅见墙壁上挂着的CT片子,又看着红木柜子,“这个柜子?”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