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有小太监过来通传,说是工部尚书奉命前来。
温远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刚知道了手里这本《论语》就是陛下宁盛年少时所读所写的笔记,如果是别人,这样爱惜旧书,还能有这么好的学习态度,温远绝对另眼相看。
可偏偏面对宁盛,他觉得不能单从学习上论,要知道读书人中坏人也不少,还是要保持警惕。
现在听见工部尚书来,温远心想,这下好了,就算宁盛想要再制造别的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怕是分身乏术,天助他也。
高传禄在一边扑蚊子其实也扑得乏了,忙问宁盛:“陛下可现在传他进来?”
宁盛点点头,示意高传禄去叫人吧。
温远立刻起身:“臣告退。”
说完,生怕宁盛再闹出什么变故,忙小心地窥探宁盛的神情,这一看不得了,他竟然真的从陛下的脸上看出了不舍。
温远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被皇帝看上了。
加上今天,他和皇帝总共见了一次两次面,上一次在金殿,这一次在御书房,都还是有着正事做的情况下,他都能让皇帝这么念念不忘,这是什么见鬼的烂桃花。
宁盛把他的旧书合上,恋恋不舍的说道:“去吧。”
虽然只和温远聊了几句,但他觉得这位温探花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别的不说,面对他年轻时写下的诸多可笑笔记,温探花都能一字一句仔细地看,甚至能够看得很投入,讲评的时候也不带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和他认真的讨论心得。单凭这份不卑不亢,就已经胜过不少人。
可惜时间太少,新朝的事情又太多,宁盛还想和温远再多聊一会儿,却还得再找别的机会。
温远听见宁盛让他走,已经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眼看着要逃出生天,至少先躲过一劫,却听见宁盛喊他:“等等。”
温探花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惊弓之鸟一般:“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宁盛说:“探花和朕聊了半天朕也没想起让人给你上杯好茶,西南今年送来的上好的毛尖,下次探花过来,高传禄你别忘了提醒朕。”
温远已经快要哭了。
他明白了,自己这次能全身而退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陛下准备不周。
本来嘛,谁家想欺男霸女的不提前准备好迷药之类的东西,就他自己这人高马大的,个头比起陛下也没矮多少,要是反抗起来还不闹得人尽皆知。
看来陛下从这次失败中已经快速吸取了教训,甚至提前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了。
如果说之前温远还存着让陛下知难而退的心思,想着闷声忍了,希望能够忍到陛下自己改变心思,那么现在他觉得再不挑明可能就要面临迫害了。
“陛下,您送给臣的珠串臣收到了。”温远说。
陛下,你对我的图谋我已经猜到了。
宁盛点点头。
竟然还有脸点头,你对我的可怕觊觎我已经知道了,我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温远觉得自己要说得更明白才行:“您的心意臣明白了,只是您不觉得这样不太好吗?”
新朝的颜面往哪里放,陛下您的节操呢。
宁盛愣了愣,他没想到温远竟然觉得他送他珠串的行为不太好。想了想,也是,毕竟玉符才是正经的赏赐,他看见玉符不好就该让工部重新补一个给他,怎么能简单地只拿珠串糊弄过去呢,不妥,实在不妥。
宁盛认真道:“是朕欠妥当了。”
温远惊讶:“?”
宁盛说:“高传禄,朕那里有个工部刚进的新玉牌,和玉符同一批的,不过是红色的,上面刻了石榴的那个,你拿过来送给探花。”说着,似乎唯恐温远不多想那石榴‘多子多福’的含义,还挠了挠眼皮,冲温远眨巴了一下眼睛。
温远:“……”
他暗示我!
——
温家大宅内,温远的屋子里,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红色珠串和一个白色刻石榴花的玉牌。
温远如同拉磨的驴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怎么办?”他头疼不已。
德才已经从少爷口中听说了皇帝送红珠串的用意,这下子不用再问,看见石榴,几乎要急哭了:“这,这,难道是暗示少爷去侍寝!”
温远惊恐:“对,我怎么没想到,这就是在暗示我要召我侍寝了。啊,德才啊,你说少爷我造的什么孽,不就长得出挑了些,怎么就碰上这档子事。少爷我活到这么大,还没跟男孩子拉过手呢,侍寝我不会啊。”
德才说:“少爷,你是冰清玉洁的少爷,可不能屈服。”
“放心吧,我不会屈服的。”温远刚咬牙要坚强,可是想到宁盛对他的图谋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人生都一片黑暗:“可是,现在怎么办?”
德才开动脑筋:“我想到个主意,陛下肯定会放过少爷你的。”
“说来听听?”温远说。
德才凑近他耳边,嘀咕道:“陛下给您送了两样东西了,您难道不该回送陛下一样吗。有道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温远明白了:“你是说让我亲手给陛下回送一样物件,告诉他,我郎心似铁,断情绝爱,不会答应他的。”
德才用力地点头:“就是这样。”
温远觉得德才这个方法可以试一试,毕竟他都差直接挑明了,可皇帝呢,不仅不觉得有错还又加码,看来言语的力量还不够啊,既然皇帝暗示他,那他就得明示回去。
可是送什么呢?
要是太贵重的东西,怕皇帝误会他乐意得很呢。
要是太便宜的东西,毕竟是送皇帝,那不是明摆着大不敬,这是拿九族闹着玩呢。
想来想去,只好取贵重的材料配上他拙劣的手工,再刻上意图非常明确的符号,务必让外人挑不出毛病,还能让陛下一次就明白他坚决抵抗的决心。
温远说干就干,叫德才去取了上好的玉料一块,那拿了凿子刻刀,白日里太忙,到了晚上他也不睡觉,在房间里点灯熬油地开凿。
忙乎了三个大夜,东西做成了。
那是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单看玉料,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贴身放久了却能感觉到玉料的温润,是个值得贴身佩戴养护的好东西。
可是上面的图案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只见玉佩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方块,方块中间画了一道横线,直直地贯穿了整个玉佩,仿佛楚河汉界,将两个方块永远分开。
温远心想,这下皇帝总不能不明白吧。左边的方块是他温远,右边的方块是皇帝,他们两个不合适。
“怎么样?”温远把玉佩给德才看。
德才竖起大拇指:“少爷马到功成。”
温远道:“好,等我明日去朝见,就把这块玉佩给他。”
——
温远满心都是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院子里有个洒扫的仆役一直都留意他和德才的一举一动。
何前把温远又得了一块玉牌的事情记下来悄悄让人传给明执。
很快,他又发现温远竟然点灯熬油地熬了三个大夜做了一样手工,而且他打听了,那东西觉得是要送给重要的人的,毕竟可是用了价格超贵的玉料。那一小块的用料足以在皇城边上买下十栋房屋了。
更别说还用的是玉,玉佩通常都是随身携带的东西,用来赠人,只有一个用途——表达爱意。
明执得了消息,非常激动:“真的是温远亲手做的?”
“千真万确,还熬夜做的,你发现他最近黑眼圈都出来了。”
明执想了想,确实,在翰林院的时候也看出来温远最近两天精神头不大好,蔫蔫的没有精神,原来是因为这个。
“好,做得好。你详细给我说说那块玉佩是什么模样,有什么记号。等我去参他一本,管他是送给谁,也脱不了一身腥。”
何前还真见到了那块玉佩,主要是温远刻那道楚河汉界时饱含了深深的愤懑,用力太深,为了害怕玉佩裂成两半,温远让德才拿去商行里给有经验的玉石师傅看看,要是不行叫他们上道工艺给小心修补一下。何前就是借这个机会看到了玉佩的真容。
当下把玉佩上的方块和横线都跟明执交代了,得了明执的两吊赏钱,又听明执嘱咐他:“继续盯着他,等我的好消息。”
——
第二日,早朝过后,翰林院的几人过去朝见皇帝。
温远捏着那块玉佩差点捏出了汗,终于等到宁盛换下了朝服,传他们进去,才鼓足了干劲跟黄桥和明执一起走了进去。
简单聊了几句书本上的东西,黄桥年纪大些先觉得饿了,高传禄领他去外间吃些点心喝些茶水。
明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御书房的摆设,他每次进出御书房见到宁盛,回家都要跟族人吹嘘一番,不记住细节怎么能次次吹得不重样呢。
高传禄手下叫小于的太监和他投契,悄悄地把他叫出来了。
要是平常,提防宁盛的温远肯定不愿意和宁盛单独相处,可是现在他要‘报以琼琚’终结宁盛对他的痴心妄想,旁人都走了,他终于有机会把那‘礼物’拿了出来。
“这是何物?”宁盛望着温远推过来的玉佩,不解。
温远道:“陛下送了臣两次东西,陛下的心意臣已经完全明白了。只是臣受之有愧,日夜无法安睡。想着家中还有一块玉料,这才亲手刻了这枚玉佩,还望陛下能收下。”
“哦?”宁盛起了兴致,拿起了玉佩端详。
温远心说,看明白了吗,我在拒绝你啊陛下。
宁盛笑了一下,他应该是不经常笑,所以笑容出来有几分僵硬,不了解的人总觉得似乎他心里很勉强一样:“颇有意趣。探花亲手所制,送予朕?”
还笑得出来,真是好涵养。单冲这份自持,活该他当皇帝。
温远点头如捣蒜:“陛下可愿意收下吗?”
陛下能放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