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鹤隐拂袖而去后,付今越还不慌不忙地继续捻糕点喝茶水,系统不由出声询问。
系统:“他修为尚可,人帅个高,性格冷淡兴许仍是处子,感觉还不错欸。”
付今越吃了口桂花糕,也不知是不是食材特殊,花香格外清冽,米香浓郁,入口咽下还有淡淡香气残留。
她慢悠悠喝了口茶水,道:“这样的人,不怕他在意,就怕他不在意。气恼了把我牢记,也是一种放在心尖嘛。信我,想泡的男人,我还没有拿不下的。”
“再说了,他肯定还会回来。”
系统打出迷茫问号:“?”
付今越:“这是剑宗为他安排的宅邸,肯定要回的,总不能在别人境内日日夜不归宿吧?”
她作势是在等,心中却知道这一步的试探自己下完了,就看接下来对方如何应对。付今越心道:“应该不会动武,最多是囚着。”
果真,还没等人回来,剑宗宗主尤飞尘派来的接引人就到了。
付今越被斯年斯言带去,在院门口看见半生不熟的接引人,啊了声。
“又是你呀。”她说,“陆道友的符,叫真意符是吧,好生厉害我还记得紧呢。”
陆流如眉目天生凌厉,看人的神情却温温和和,闻言苦笑,低头道:“实在对不住道友,先前未问个明白就急匆匆下手,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哪是没问个明白?当时是问得太明白了,不过……当时一众人里,却也是她最先扶起自己。
陆流如本就是剑宗门徒,接到举报对自己发难,其实立场也站得住脚。
最令人诧异的,反倒是她的态度。是了,如今形势变化,再与人讲自己当时难处,无论事实如何,听起就像狡辩。唯有不顶嘴不反驳,问就是认栽背锅,问就是滑跪完事,如此才可息事宁人。
如此熟悉的处理态度。
付今越从她身上看出了些打工人疲惫的倦意。
如是再追究,就太刁难了。付今越收敛恼色,温声问:“是谁喊你来的?”
察觉到态度缓和,陆流如略惊诧地看了眼,回道:“宗主嘱咐我来为贵客引路。”
既然是宗主发的话,那就是云鹤隐已经将事告知上去了,所以才特意派个知晓自己是合欢道的人来接待。若无意外,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个门徒应该也被一一封了嘴。
合欢宗臭名远扬,放在剑宗这样的大宗里太容易脏了手,可观星客的预言也不能置之不理。既要奉为座上宾,又要藏好别漏给旁人把柄,就这样折中行事,让已经知道身份的人来和自己对接。
付今越心想:“嗯,合情合理。”
然后她又主动问起:“那么我猜,宗主为我安排的住址是一座深藏林中,偏僻又寂静的院子吧?”
陆流如面露难色。
看来是了。
付今越不为难她,指着对门院子就直截了当道:“我想住云前辈对面,劳烦陆修士为我操办了。”
这样一来,就不算陆流如自作主张,是不得不为之。
她猜想事情能成功,毕竟没踩太多底线。
果然,陆流如将情况报上去,剑宗宗主并未多做阻拦,付今越成功在云鹤隐对面的宅邸里住下来。
静谧竹林,独栋住宅,友邻是个有势有脸有修为的最佳双修对象,再也没比这更好的开局。
付今越卯足了劲,要将人笼络裙下,可一连数日都接连碰壁。两个侍从常在,偏云鹤隐不常在,时而“大人去旁的医修那探讨难题”,时而“大人外出采买”。
而陆流如结束引路使命,头几天还会自发前来招待,后面几天渐渐也不再来了。
偌大的空宅,住得付今越是凄凄凉凉。
更别提这竹山诡异,兜兜转转竟还转不出去,再也找不回进来时的路。被困住了。
且如她所料,尤飞尘先前口头许诺的灵石、法器都不见影,所谓的赔偿只有住处落了实处。不过再怎么说,客客气气地供起,样子勉强是做足了。
可惜,所有修士都忘了一点——
付今越还未辟谷。
在这修仙界,每天不乏凡人顿悟成功引气入体,因为灵气充盈的缘故,当真是处处修仙人。剑宗内,只有初入修炼的门徒们还不曾辟谷。
付今越现在住处灵气充盈得能滴水,略微修炼就大有长进,谁能想到她还需要每顿吃饭?
连付今越本人也想不到,她每天刻苦修炼研究合欢功法,拜功法所致是半分不涨,倒是肚子饿得咕咕叫。
于是理所当然的,借这个由头,她按一日三餐的规律稳定去敲邻居家的门。
吃饭和睡人,总归要解决一种。
斯年斯言早与她熟络,会出来等她。
今日守在院落门口是斯言,他扎了两个丸子头,半扎半披,红绸带飘飘,垂落墨发上,很是好看可爱。
此刻人正蹲身用细竹戳蚂蚁,一戳一个准。付今越轻拍他脑袋,小少年就扬起面来笑。
“付小道友多摸摸。”
他用那种慢吞又绵软的语调说:“云大人和斯年都不喜欢摸脑袋,我喜欢。”
付今越听得是罪恶感满满,道:“现在这样不行,你先变回原身。”
斯言眨眼:“那头发又要重新扎啦。”
“到时候我帮你扎。”付今越哄道,“反正斯言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摸。”
未成年是违法的。
小少年又慢慢眨眼,忽地一个恍神,眼前少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覆有白羽,头顶鲜红一色的丹顶鹤。它体羽洁白,喉、颈缀有黑色,体型纤长,优雅出尘。
鹤将脑袋顶入付今越怀里,求摸摸。
脑袋的红斑是赤裸皮肤,入手粗糙,白羽倒是顺滑柔软,付今越沉迷摸鹤,上下其手。
丹顶鹤不仅不避,还仰着脑袋前凑,“付小道友摸摸我这里,好痒。”
付今越扒开层叠的白羽,在羽毛根部看见未脱落的羽管。
鸟类新生的羽毛在未长成前都会有羽管包裹,用作保护,等长好后靠自身梳理或外力协助破裂,新羽才能正常展开。头部羽毛不好梳理,难怪会说痒。
她用指尖轻轻地帮斯言掐羽管,被欢喜的丹顶鹤用鸟喙蹭过脖颈,鸟喙太硬,不如羽毛舒服。
她摸着摸着,想起一件事:“你和斯年怎么都喊我付小道友?”
丹顶鹤斯言发出人声:“因为付小道友就是付小道友啊?”
“不不不,”她纠正,“道友就道友,怎得还加个小。”
斯年是稳重点,但仍有几分傲娇,斯言就别提了,完完全全的孩童心性。两人化形都是介于少年人和孩童的面貌,可见年岁不长,怎么都该付今越做姐姐。
斯言眨着眼睛:“可付小道友确实比我小,我与斯年早已七十余岁啦。”
系统和付今越一同在脑海惊叫。
付今越:什么未成年,原来你是我爷爷!
“那……”她颤声追问,“云鹤隐今年多大?”
真怕听见一个芳龄八十。
那心理负担也太重了。
斯言:“云大人天资卓越,我和斯年都比不了。我将将化形那阵,云大人都已结成金丹,今年……唔,也才二十五出头吧。”
可以,能上。
多亏他是个天才。
付今越收起手,不敢再摸了,总有种欺负老人家的错觉。她干笑几声,就想往院子里走,找斯年吃饭填肚子。
今日的院落门半掩,推开就能进,而付今越却觉有无形之力将自己轻轻阻拦在外。
像是结界。
丹顶鹤扑腾翅膀追来,从身后冒出脑袋:“哎呀,忘了说了,今日云大人在呢。”
付今越拍拍那无形阻隔,“云前辈,您在吗?”
“……”沉默。
付今越怕人没听见,提高音量:“前辈,晚辈来找您讨口饭吃。”
“……”毫无回应。
既然如此,付今越便毫无羞耻地大声道:“云鹤隐前辈,晚辈来找您探讨合欢一道!”
那层阻隔忽地一松,付今越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闯入院中,看见前院石砖块块规整的宽阔场地上,站着个冷若冰霜的人。
他负手而立,冷飕飕地瞥来一眼,道:“合欢宗门人都似你这般沾花惹草,毫无廉耻之心吗。”
付今越不气,虽然想再逗逗人,可惜饿得紧,也没力气打嘴仗,就随意道:“前辈,我说过啦,我非那种邪道。”
她老话重提:“曾经,有人贪图捷径掠走功法,就连修习此道的诸多邪修都不知法门早被歹人篡改,乱了根源。所以也不怪你们将本该列为名门正派的合欢宗打为邪道。”
云鹤隐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付今越也不管他信不信,探头探脑地想找人:“斯年呢,今日有什么菜色?”
云鹤隐道:“她们二人对我说,你这些日子都往我院里跑。”
“如果不是你们剑宗不给客人放饭,我自个想下山找东西吃又绕不出去,何必天天来你这蹭饭?”付今越不满道,“还耽误我找人双修。”
听到双修,云鹤隐蹙眉更深。
“不曾有人照料你么?拜入丹鼎宗后我不再干涉宗内事宜,竟不知此事……”
他说着,忽然顿住。
付今越知他想明白了关键,于是笑道:“前辈们都因我修为轻视于我,更何谈底下门徒?”
想必上头交代时,也就轻飘飘一语带过,捕捉到其中的不在意,底下人自然也各有各的小心思。
修仙,修仙,修心也修身。
但大部分人自个都修得浑浑噩噩,能弄明白修仙可以长命万岁就不错了,像这样一群人扎堆的大宗大派,说没几个心思不正的,恐怕都是笑话。
修仙难,资源少,弱肉强食,抢就完事。
一个毫无背景须有头衔的练气小辈,被提了一嘴后就丢在后山不管不问,可不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诶,不过没想到吧。这个软柿子如今虽然实力不行,嘴皮子却利索,还会告状。
付今越就朝云鹤隐告状:“你瞧,携付天命之人差点被你们饿死啦。”
她目光灼灼,含笑,有些狡黠。云鹤隐眼睛落到了少女的嘴唇上,她的唇角轻勾,水光润泽,看上去很柔软,不知怎得,竟又想起那天付今越大胆的邀约。
云鹤隐仓促偏头,朝身后道:“斯年,唤许管事来。”
闻言,付今越依旧笑吟吟,口中假假地捧哏:“好耶,云前辈为我主持公道啦。”
她认为这事多半不了了之。
无论置于何时何处,人事管理都是道天大难题。
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每提高一层数量级,管理难度都将成倍地提升。像剑宗这类修仙界罕有的大宗门,内部管理人员层层叠加,上级有领导,上级的上级也有领导,领导的领导还有领导,底层和顶层话事人的距离有几个银河那么远。
当大难临头,只要把锅甩出去,甩得均匀,甩得头尾难分,那么天大的事情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就只是一滴小水花。
除非话事人大怒,将牵连之人一一揪出责罚,否则没有人会认的。
付今越也不求认,只是闹一闹,好让她们都还记着剑宗里有个人被困在山里,等着放出来。
只是……付今越看着半跪于云鹤隐和自己身前的人,心中恼怒有拳头那么大。
不是,怎么就认了?
谁让你出来背锅的?!
她冷脸上前,一把要将地上的陆流如拉起……没拉动。
女修一动不动,低垂脑袋,歉意道:“是我的错,云真君。宗内近日事宜繁多,一时疏忽……总之,不敢恕罪,请您责罚。”
歉意饱满不失愧疚,解释圆滑不惹怒气,非常熟练。
云鹤隐面色平淡:“所言当真?”
陆流如头更低:“实我过错,句句属实。”
云鹤隐就道:“既然如此,就依陆修士所言……”
“所个毛球!”付今越怒道。
她松开手,不管这拉不起来的女修,冷望云鹤隐:“这事管不起就别乱管。我平生最讨厌顺水推舟责罚属下的人。”
不管起初是如何待过自己,但陆流如这事肯定不背锅,无疑是出来替人揽罪。
她不信云鹤隐看不出来,只是自己要个结果,他给自己一个结果罢了。
付今越还要再骂,一双手忽地拽住自身衣角。竟是陆流如,女修生来凌厉的眉目柔和弯起,摇了摇头。
可怜巴巴的,非要自己活受罪。
甩袖把衣角扯回,付今越抿唇,双手抱胸道:“行吧,这事既管不起,那我便不管了。”
她妥协了。
付今越心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能靠借饭蹭到云鹤隐那去。
陆流如得了这结果,是大大松口气,她前来揽罪有被迫,也有所图。做好了准备,不曾想过付今越会轻轻放下,毕竟那些门徒们怠慢是实打实的,心中不免对付今越万分感激。
付今越可受不起感激,打发人走了。
她不高兴,向来明媚的双眸收敛笑意,显出几分清冷。眉头皱着,有些恼怒和不耐。
一直到饭桌上,吃到了斯年斯言端上的饭菜,她的眉头才略微舒展开。自始至终,付今越都没再去逗弄那朵高岭之花。
不料,当她没空管男人时,男人就黏上来了。
云鹤隐一反从前不见人影的常态,默声也坐到餐桌旁。他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筷,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桌上一道清炒绿叶菜,好像就是为了来看这道菜似的。
斯年斯言见状,打算上前活跃气氛,可还没开口,云鹤隐仅看了她们一眼,两只鹤就默默地退了。
付今越是半点不自在都没有。
她心满意足地吃饱肚子,喝了口花茶,这才微微露了些惬意。
云鹤隐就在这时开了口。
“付道友所求既已满足,可否为我解一个惑?”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望向付今越,落到她面上。
那乌黑的瞳孔如渊,沉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捕捉每一道细微变化。
付今越故作轻松:“什么?”
云鹤隐说:“付道友先前曾说,自己遵循的是天地交泰,万物化生之理,修的乃是上古正统合欢一道。”
气势无声无息地变化。
天色似都骤然一暗,四周景物昏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