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刹那,付今越以为他会说句请自重。可是,这人只平静看着自己,那张脸淡漠,无波无动,心如止水。
被扣在指间的手缓缓抽离,付今越不见他有一丝留恋。
云鹤隐视线越过她肩头,落在案台上:“付道友还是先以基础水决为主,本源符待往后再精进。”
好生无趣。
付今越有种一拳打入棉花落空的不悦,她面色乏乏,忽地又顿住。
余光瞥见这人拢在衣袖下的手,那微微显出的指尖,正蜷起来,轻微地相互触碰,摩挲,似在隐秘回味。
她一时有趣又好笑。
心中痒痒的,还想再去撩拨。
但付今越向来会审时度势,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看看就好。她将心思放在课程里,无论是法术抑或符箓都学得飞快,一点就通,好似天生知之。
总被人称作天资卓越的云鹤隐都侧目望来。
付今越:被孟婆汤蒙住的眼终于睁开,是的,我是一个天才,骄傲.JPG
可惜,到了隔日,待握起剑后才知什么是尽力无为,什么叫上天公允。
付今越在剑术上的悟性奇差。
院落内,故作扫洒的斯年斯言频频侧目,这次,素来沉稳的云鹤隐却强压额角青筋,望着付今越乱七八糟的架势,再一次持剑打落。
木剑无锋,敲在虎口还是隐隐作痛。
“虎口贴靠剑格。”云鹤隐的剑尖点在手上,敲动,“手腕绷直发力。”
付今越自身也憋了一口气。她协调性并非不好,可在练剑时却像蒙了层布,符箓上的布一碰就飘,剑术上的则厚重老沉。
一块死布缠住她手脚,放不开来。
云鹤隐的示范则飘逸自在多了。劈剑时凌厉,刺剑时迅敏,舞剑时行云流水,墨发在身后随风轻扬,一袭白衣飘飘,日光之下,那张冠玉似的脸被蒙蒙光晕笼罩,如金箔覆雪。
付今越看在眼里,更是不忿。
她将剑抛开:“这不适合我,前辈,有没有别的武器能教?”
——我不想学剑!
——母亲,为何一定要学剑?
儿时的话突兀浮现。
云鹤隐神色看不出端倪,语气平静:“习剑不可焦躁。”
他将地上木剑拾起,调转头尾,木柄朝着付今越,道:“心平气和,戒骄戒躁,再来。”
付今越是真觉得剑不适合她,原来还不认为,可越练越确认。她怕疼,一想到对练时挥来的剑锋,心里就畏惧,眼就要合上,这还是木剑,如果真刀真枪对上了,不得要命。
她现在发现,自己原喜欢保持距离的武器,一寸长一寸强,例如枪,抑或弓。
云鹤隐看她不动,叹气。付今越以为是要放弃,不料对方一个腕花调转木剑方向,握着剑柄,从背后把自己虚拢怀里,拾起她的手,把剑塞入她的手心。
付今越被人虚拢在怀里,除了手腕,肌肤不曾触碰,唯有风吹时衣物的时而贴合。
嗅到清冽又夹杂淡淡竹香的气味,她想起昨日那在衣袖下隐秘回味的手,大大起了兴致,有趣地抬眸,瞧见那人侧脸淡然,好不清冷。
云鹤隐道:“专注。”
装腔作势。付今越腹诽,偏还就戒骄戒躁,认认真真地学起来。
旖旎的气氛冲淡在严苛的教学里。
她发力总是不对,云鹤隐就手把手地引领。
他的手包裹过来,掌心贴着手背,引导她,教她如何弯曲手指。因指腹有薄茧,擦过时总带起细细的瘙痒,说出的话冷冷贴在耳畔:“四指并拢,握紧剑柄。”
付今越并未留意姿势暧昧,专注在学习上,概因突然悟了点剑术心得。
“剑刃上下垂直。”
“小指侧剑刃向下,手腕绷直发力,劈剑。”
手腕转动,以力带剑,脚下步伐也随之挪移。
一个并步向前,少女忽地离了怀抱,发丝随之扬起,好像雨一场,淅淅沥沥打在面颊,渗到心里去。视线中一下丢了她的踪影,云鹤隐面色沉下,就要向前,却见她将剑反握,转身而笑。
“前辈,这下如何?”
云鹤隐垂落的指尖微动,“尚可。”
他望了眼天色,寻常道:“今日就到这,明早晨起,在院落劈剑五百下。”
付今越茫然啊了一声,“可我明早还有事,再说吧再说吧。”
云鹤隐道:“习剑不可懈怠。”
付今越却早早跑远了,权当听不见般挥挥手,喊道:“我去看看斯年斯言在干嘛,前辈再见!”
云鹤隐望着她的背影,发丝随动作摇晃,一跳一勾。他翻开手心,垂眸定定注视,隐约的香气与温度似乎还残留几分。
那带笑语调在识海响起。
“我追求阴阳平衡之道,修的是合欢法门,学的是双修之术,若与前辈你合力……”
她的眼眨着,水光潋滟,含情勾人,可这份情意……
只是寒泉上的一撇浮光。
云鹤隐如是想着,再清醒不过。
贪图修为……
是了,那不过是个无耻之徒。
他冷淡地想道。
决不再动摇。
*
隔日早晨。
付今越啃着从斯年那讨来的灵米红糖馒头,正和系统嘀嘀咕咕要不要去练剑,就在自己院门前看见了陆流如。
系统:“宿主,她又来了呢。”
付今越咬下一块馒头:“晓得了,那今天就不去练剑。”
和陆流如的熟络,纯属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她们本就在初入剑宗时结过缘,在误打误撞知晓内幕的人里,又仅有这一人地位最高。剑宗自然派她出面最多。
陆流如,乃剑宗内门门徒,排行十七。
她给付今越带过路,又在剑宗怠慢一事里站出来背过锅,兴许是为感激付今越的不追究,后续的灵田操办、灵植交接等事宜陆流如也主动揽了过来,做事一丝不苟。
今日她是来送灵石的。
尤宗主夸海口许诺的东西,也是在付今越显露身手后一一到了位。
付今越请门口女修进院。
“吃点不?”付今越晃了晃手中馒头,示意自己还有。
“谢过道友。”陆流如婉拒,“不过我自筑基后就只服用辟谷丹了。”
付今越问道:“是因口腹之欲影响道心吗?”
陆流如说:“是因辟谷丹最廉价。”
好实用的理由。
陆流如道:“修仙界不比凡俗,修士所食必需以灵植、灵肉烹饪,否则会积累浊气在身,反而不利。因此,修士吃的东西可贵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温温和和地笑起,眉目的凌厉一下被冲淡。
陆流如:“我虽为内门门徒,但不曾拜过师,捉襟见肘的,也就辟谷多年。现下怕口子一开便控制不住,就只好多谢付道友美意了。”
她说着,从自己的芥子囊里取出什么东西。陆流如的芥子囊戴在手上,是玉镯样式,她挽起袖子,另一只手里眨眼多出一袋香囊。
“这是些灵石。尤宗主特意嘱咐我,说不知门内管事的如此胆大包天,她自个添了点,以示歉意。”
付今越也不戳破,收下了。
陆流如又拿出两三株灵植,“这些是前些日子,道友嘱咐去寻的,都按着品类年份一个不差寻来了。”
这些灵植个头虽小,但青绿青绿,一看就长势良好,没病没灾。
正是付今越心心念念想要的对照组样本。
她这次是高高兴兴收下,连连道辛苦麻烦了。
陆流如笑意略微收敛,“还有一事。”
“付道友理应还记得,起初我是如何与你相识的。”
付今越刚把灵植塞入芥子囊,闻言头也不抬:“一次早有预谋的引路人,一声邪修探子,还有一道……”
她拍拍手上泥土,抬眼,面上带有好笑无奈,“还有一道让人直言不讳的真意符。”
没有怨怼,毕竟早已过去。付今越说:“你说这些,是有线索了?”
她和陆流如对过账。
邪修探子这事乌龙得要命,一个被陷害,一个被误导,两人皆是不忿,自然都把目光对准了元凶。
陆流如修为是筑基期大圆满,剑术造诣尚可,身为剑宗门徒出入方便,人脉甚广,是负责调查元凶的主力。
听她问起,陆流如就直道:“那崔哉,许是未报真名,或另有他法遮掩,总之,宗内的溯名罗盘并未能通过姓名寻及方位。”
付今越啃着馒头:“依我之见,没有把握的事情,陆前辈从不乱提及。然后呢?”
陆流如垂下眼说:“那日,见过宗主令牌后我就立即掉头去找这名男修。他当初一脸堆笑,我还以为是个想讨赏的普通散修,就告诉他留在此处,待事情查明后,自有人会奉上谢礼。谁知,许是走漏了风声,那日等我到住所一看,他却早已离开剑宗,逃之夭夭。”
“因论道宴缘故,近日宗内来往修士数不胜数,一个金丹期惹眼,放在此时也泯然众生。”说着,陆流如目光一撩,显出几分锋利来。
她轻笑道:“可惜,也不知这人是胆大还是胆小。逃之夭夭,偏又不曾离去,许是觉得安全无忧,近日,被我门门徒在山下小镇见到了。”
付今越打起精神:“何时?”
“就在昨日。”陆流如了然看她,一笑,方才凌厉的气质尽收,又是温和模样。女修问道:“付道友可要一探究竟?”
付今越毫不犹疑:“当然!”
这崔哉在小本本上当属头牌,都怪这厮,如果不是他背地里举报,她就不会和剑宗这群人撞上!害得遇到尤飞尘和云鹤隐……不对。
剑宗和男人如今都勉强化作助力,有很大作用。付今越不带犹豫,重新来过——
都怪这厮,如果不是他背地里举报,她就不会被害得跪青砖磕响头!
总之,崔某有错!
付今越磨刀霍霍正要出发,略一思索,又问陆流如:“就我们二人?”
如果没记错,崔哉好像是金丹修士。
一个练气期和一个筑基期大圆满,能打得过金丹期吗?
陆流如道:“既是剑宗山脚,便也是剑宗之地,他不敢与我二人生死搏斗。”
振臂一呼满街都是剑修人,更别提歇在山脚的诸多散修。
付今越想想也对,这人跑又不跑远的,在山下晃晃悠悠,可能起初还真不是心怀鬼胎,大概是嗅到风声,见讨赏失败连忙溜走罢了。他那性格,估计怂着剑宗势力,许真不会做什么抵抗。
确实不必怕。
哎呀,如此看来,崔哉真真是人如其名,要碰上催债人了。
付今越心里阴恻恻地笑。
他真应该努力想想,该要如何痛哭流涕,才好让自己息事宁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