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遥嗤笑一声,声音嘶哑:
“走?往哪走?这天下之大,还有我苏钰遥的容身之处?”
他想起被焚毁的王府,想起装哑的母妃卫氏临终前染血的帕子,想起丹青被斩的头颅…
“玉清宗。”
玄霄吐出三个字,
“修仙问道,跳出红尘。你若想活下去,甚至……想报仇,那里是唯一的路。”
“修仙?”
苏钰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开一个嘲弄的弧度,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能让我手刃仇敌?能让我踏平这世道?”
他见过太多披着仁义道德外衣的豺狼,从北凉王庭到春满楼,所谓“正道”不过是恃强凌弱的遮羞布。
玄霄没有反驳,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莹白的玉简,指尖灵力注入,玉简上浮现出玉清宗七十二峰的虚影,剑气纵横,云海翻涌。
“玉清宗收徒不问出身,只看根骨与机缘。”
他将玉简递到苏钰遥面前,
“你若留下,必死无疑。你若跟我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苏钰遥盯着玉简上的光影,眸色晦暗不明。
他想起戏台上唱过的神仙故事,想起那些御剑飞行的身影曾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可现实早已将他的梦碾碎成泥,如今这线生机,是生路还是死门?
“我凭什么信你?”
他抬眼,目光如刀刮过玄霄的脸,
“你救我,图什么?”
“图你这身尚未被世俗磨平的戾气。”
玄霄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图你至真至性。”
他伸出手,
“走或留,给你一炷香时间。”
地牢外隐约传来盔甲摩擦的声响,追兵的号角在废墟上空回荡。
苏钰遥抱紧丹青的头颅,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皮肤,脑海里闪过母亲被毒哑前最后的眼神,闪过丹青替他挡下箭矢时的决绝。
报仇……他怎能甘心就此死去?
一炷香燃尽,火星溅落在潮湿的地面。
苏钰遥猛地推开玄霄的手,自己撑着墙壁站起,踉跄两步,将丹青的头颅小心放在角落,用碎石掩盖。
“带路。”
他声音干涩,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敢耍我,我苏钰遥就是化作厉鬼,也必让你不得安宁。”
玄霄颔首,没有多言,转身走向地牢深处的密道。
苏钰遥跟在他身后,赤脚踩过尖锐的碎石,血珠渗出,在黑暗中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火光映红的废墟,
世间属于“致臻王”的一切彻底粉碎,从此只剩下从无间爬回人间的恶鬼。
暴雨在他们踏出密道时倾盆而下,洗不净这世间的血污。
玄霄撑开一道灵力屏障,将苏钰遥护在其中。
少年浑身湿透,单薄的戏服贴在骨瘦如柴的身上,却倔强地不肯靠近玄霄半步。
“为何帮我?”
苏钰遥盯着雨幕,声音被雷声掩盖了大半,
“你我非亲非故,我还是个……”他没说出口的“亡国贱俘”
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冷笑。
玄霄看着他因寒冷而颤抖的肩膀,想起初见时那个坐在马车上、赤足踩着下人脊背的少年,如今却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野草。
“玉清宗的路不好走。”
玄霄没有回答,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入门需爬三千登仙阶,每一步都可能被护山大阵震得筋骨断裂。内门弟子勾心斗角,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你确定要去?”
“有何不确定?”
苏钰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重新凝聚起狠厉,
“比起死在追兵刀下,或是困在这废墟里腐烂,爬碎骨头又如何?”
他想起丹青死前求死的眼神,想起自己亲手砍下头颅时的颤抖。
“我不仅要去,还要站在最高处,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抬头看我。”
玄霄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才是那个在街头敢用泥块砸向纨绔子弟的苏钰遥,骨子里的狂傲从未褪去。
他们一路向北,避开官道,专走荒山野岭。
苏钰遥从未吃过如此多的苦,饿了啃野果,渴了饮山泉,夜里蜷缩在山洞里,听着玄霄讲述修仙界的种种。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敌意,只是默默地听着,将那些关于灵力、境界、宗门的知识记在心里。
有时,也会开口说说自己的陈年旧事:
他是皇室的一块遮羞布,宫廷勾心斗角的什么脏事都算在他头上,就像是皇后之死,不过是天子打压外戚的手段罢了。
他这一支,既无外戚,又有外族血统,这王位跟他压根没关系,
若不请命离京,又平反有功,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
一日路过一处小镇,玄霄去买些干粮,让苏钰遥在镇外等候。
少年靠在树上,看着镇上百姓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春满楼里那些笑脸迎人的姑娘,想起她们偷偷塞给他的半块窝头。
“小叫花子,看什么看?”
一个屠夫模样的壮汉扛着猪肉路过,见他衣衫褴褛,不屑地啐了一口。
苏钰遥眼神一冷,刚想发作,却见玄霄提着干粮走来,对那壮汉视而不见,只将一件粗布外衫披在他身上。
“前面就是九嶷山,翻过这座山,便是玉清宗的地界。”
苏钰遥低头看着身上的外衫,又看了看玄霄平静的侧脸,将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咽了回去。
他跟在玄霄身后,踏入九嶷山的密林。
山路越来越陡峭,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灵气。
苏钰遥感到丹田处有暖流涌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玄霄告诉他,这是天地灵气入体,是修仙的征兆。
“看到那些白玉阶了吗?”
玄霄指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阶梯,
“那就是登仙阶,三千级,直通玉清宗山门。”
苏钰遥抬头望去,白玉阶在云雾中蜿蜒而上,仿佛直通天际。
他想起母亲,想起丹青求死的眼神,握紧了拳头。
“我会爬上去。”
他低声道,不是对玄霄说,而是对自己承诺。
玄霄看着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想起地牢里那个抱着头颅发抖的少年,心中轻叹。
这求仙路,既是救赎,也是另一场试炼。
而这个满心满身伤痕的少年,能否在仙门立足,或是就此命殒,无人知晓。
“记住,”
玄霄在他身后开口,
“踏入此阶,过往皆抛。”
“你不再是致臻王,不再是春满楼的玉郎,你只是一个求仙问道的凡人。”
“我既将你带上这条路,定不会坐视不管”
“从此以后,这条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苏钰遥没有回头,只是迈开脚步,走向那三千白玉阶。
雨水早已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阶上,折射出清冷的光。
他知道,从踏上这阶梯开始,他的人生将重新开始。
说来也怪。
同出皇室的血缘兄弟,各个都想要置他苏钰遥于死地
一面之缘的师兄弟,却是待他无微不至,如同亲生手足。
……
苏钰遥抬头望向那通天的白玉阶,
面前是生死未卜的求仙道,身后是走一步塌一步的路
他闭上眼睛又捂住耳朵,
他要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