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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魔渊底,时间失去了意义。
这里只有永恒的黑暗,翻涌的魔气,以及被岁月遗忘的枯骨残骸。
江无尘盘膝坐在一片由嶙峋黑石围成的天然祭坛之上,这里曾是初代魔尊残魂凝聚最盛之处,亦是整个深渊魔气最为精纯暴虐的泉眼。
他赤裸着上身,狰狞的猩红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游走、搏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周遭粘稠如墨的魔气,形成微小的漩涡,疯狂地涌入他体内。
颈间那道光滑的疤痕,在魔气的滋养下,像一道永恒的耻辱烙印,更是不竭力量的源泉。
“摒弃杂念,引气归元!这深渊积攒了千万年的怨恨与不甘,便是你最好的补粮!”
初代魔尊残魂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直接烙印在他的识海深处,冰冷而充满诱惑。
“记住你心中的恨,你骨子里的怨!”
江无尘紧闭双眼。
他不需要杂念。他的杂念早已在惊鸿剑划过咽喉、在得知父亲惨死真相、在看清苏钰遥虚伪面具的那一刻,被焚烧殆尽。
剩下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和变强的执念。
识海中,初代魔尊传承的古老魔功——《九幽噬天诀》的经文如同燃烧的魔焰般流淌。
此法霸道绝伦,以吞噬万物精华为根基,尤其擅长炼化生灵怨念、残魂戾气以滋养己身魔元。
他意念沉入丹田。那里不再是修仙者温润的气海,而是一片翻腾咆哮的漆黑魔元之海。
每一次运转功法,魔海便掀起滔天巨浪,强行将外界狂暴的魔气撕扯、吞噬、炼化。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穿刺,有万千毒虫在骨髓里啃噬。
新生的魔元带着毁灭的冰寒与狂暴的灼热,冲刷、撕裂、重塑着他凡胎浊骨转化而来的魔躯。
“呃……”
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刚渗出皮肤便被蒸腾的魔气化为乌有。
但他牙关紧咬,没有发出一声痛哼。这点痛,比起登仙阶的血印,比起楚昭的苛待,比起堕仙台的寒风,比起咽喉被割开的冰冷绝望……算得了什么?
他猛地张开手掌,掌心朝下,按在冰冷的祭坛黑石上。
“噬!”
一声低沉的敕令,掌心魔纹骤然亮起!
粘稠冰冷的魔焰无声燃起,瞬间包裹住手掌,并迅速蔓延至整个祭坛。
魔焰所过之处,祭坛上那些早已风化的枯骨、残留的破碎兵器、甚至岩石本身蕴含的微弱灵性与亘古积累的怨念,都被强行抽取、吞噬!
滋滋……
枯骨化作齑粉,兵器化为铁水,岩石失去光泽变得灰败。
精纯的魔气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江无尘的掌心,汇入那咆哮的魔元之海。
丹田的剧痛更甚,魔海的翻腾更加狂暴,但他的气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攀升!
这种吞噬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增长,还有无数积年累月的怨恨诅咒。
换做常人,早已被这股精神洪流冲垮,变成只知杀戮的疯子。
但江无尘不同。
他的识海中央,矗立着一道身影。
霜色广袖,昳丽容颜,眼神冰冷,嘴角带着刻薄讥诮的笑意——苏钰遥!
还有那柄贯穿了父亲身体的、缠绕着紫霄神雷的玉尺!
玉清宗戒律堂首座冰冷无情的宣判!
楚昭等人居高临下的嗤笑!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刻骨铭心的恨意与屈辱,如同最坚硬的礁石,牢牢定在他的识海中央。
任凭外界怨念洪流如何冲击,这些“恨”的礁石岿然不动,反而在冲击中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锐利!
它们不仅没有被冲垮,反而成为了他磨砺精神、坚定道心的磨刀石!
“恨吧!让这恨意成为你的脊梁,成为你力量的源泉!”
魔尊残魂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栗,
“很好!你的魔心,正在重塑!继续!吞噬这一切!让它们成为你的垫脚石!”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深渊无日月,仅以魔气潮汐计。
江无尘如同扎根在魔渊深处的魔藤,疯狂地汲取着这片死亡之地的养分。
他的骨骼在魔元反复冲刷下,密度剧增,皮膜坚韧远超犀甲,寻常法器难伤。
身躯被魔元彻底改造,爆发力与耐力达到非人境地。
魔焰已能随心所欲地覆盖体表,形成攻防一体的魔焰铠甲。
丹田内翻腾的魔元之海中心,一颗米粒大小、漆黑如墨却又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晶体正在缓缓凝聚——魔核雏形!
这是魔功登堂入室的标志,意味着他已从依靠本能驱使魔气的“魔胎”,正式踏入了拥有自身力量核心的“魔修”之境!
魔核每凝聚一丝,他引动魔气的范围和威力便暴涨一截。
他不再仅仅依靠本能释放魔焰。
根据《九幽噬天诀》的记载,他开始尝试凝聚魔元,化为更具杀伤力的形态:
魔气凝聚成巨大的漆黑利爪,撕裂空气,带着腐蚀神魂的寒意,轻易洞穿坚硬的渊底黑岩。
以魔元震荡发出的尖啸,直透生灵识海,能扰乱心神,修为低下者直接魂飞魄散。
身形可短暂融入阴影与魔气之中,形如鬼魅,难以捕捉。
这是在无数次躲避深渊中更强大、更诡异魔物追杀时领悟的保命之法。
修炼并非一帆风顺。
深渊底部并非死地,同样生存着被魔气侵蚀异化的恐怖魔物。
它们感应到江无尘这个“外来者”和其身上精纯的魔尊气息,既垂涎又充满敌意。
他曾被一群由怨灵聚合而成的“噬魂幽影”围攻,那些无形的存在直接钻入识海,试图啃噬他的灵魂。
他凭着对苏钰遥、对仙门刻骨的恨意凝聚心神,以刚刚领悟的蚀魂魔音反冲,硬生生震散了幽影,反将其吞噬,魔核因此壮大一圈。
他曾遭遇一头由上古巨兽骸骨魔化而成的“骸骨魔蜥”,力大无穷,骨甲坚硬。
他仗着新淬炼的魔躯硬撼,魔焰灼烧其灵魂之火,撕裂其关节要害,鏖战许久,
最终将其拆成一地碎骨,抽取了其骸骨中蕴藏的强大死气精华。
最危险的一次,他误入一片沉寂的魔沼,
魔气粘稠如胶,蕴含恐怖的吸力和消融之力,连他的魔焰都难以燃烧。
他几乎被彻底吞噬,危急关头,颈间那道疤痕骤然发烫,前世魔尊的战斗本能被激发,
他强行逆转《九幽噬天诀》,将魔沼短暂化为己用,
险之又险地挣脱出来,却也付出了半边身躯被严重腐蚀的代价。
他拖着残躯,以更疯狂的速度吞噬魔气修复己身,眼神中的戾气更重。
每一次生死搏杀,都是对魔功的锤炼,对意志的考验,对恨意的淬火。
他身上的魔纹颜色越来越深,气息越来越内敛,却也越发阴郁。
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偶尔魔焰闪过,便是择人而噬的凶光。
不知过了多久。
江无尘缓缓睁开眼。眸中魔焰一闪而逝,归于沉寂的黑暗。
他摊开手掌,一缕漆黑如墨、比深渊更暗沉的魔焰无声跃动。
这火焰不再像初时那般狂暴外显,反而凝练安静地燃烧着,
散发出的不再是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纯粹的、颤栗的毁灭之意。
世间万物,触之即溃。
他心念微动。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魔元自指尖射出,无声无息地没入前方一块数十丈高的巨型渊底黑岩。
那块坚硬无比、能抵挡金丹修士全力一击的黑岩,轰然坍塌!
神功大成!
江无尘缓缓站起身。魔纹在他赤裸的上身流淌,如同鲜活的战甲。
新凝聚的魔核在丹田内缓缓旋转,提供着磅礴而精纯的力量。
他的身形似乎更加挺拔,气质却更加阴沉,像一柄收入最黑暗剑鞘的毒刃。
他抬起头,望向镇魔渊上方那遥不可及、象征着仙门光明的狭窄裂隙。
目光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力量……”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脖颈,那道光滑的疤痕在魔气映照下,像一道冰冷的笑痕。
是时候了。
是时候离开这孕育他又囚禁他的深渊。
是时候去清算所有的血债。
是时候,让那些高高在上者,尤其是那个霜色身影,亲身体会一下……何为绝望!
他抬脚,一步踏出祭坛。
脚下翻涌的魔气如同恭迎君王的臣民,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深渊的黑暗在他身后汇聚、咆哮,仿佛一头即将出闸的灭世凶兽。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渊底,每一步落下,都让这片沉寂了千万年的死地微微震颤,
无形的魔威如同潮汐般扩散开去,惊得无数潜藏的魔物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江无尘的身影,裹挟着滔天恨意,向着心里那道裂隙,向着上方的世界,向着血海深仇走去。
深渊的阴影,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