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时,无暇村皆晒干肉来过冬,村里有一处用地用竹子搭起,上面挂着各家各户的腊肉,这地方不但有肉,还有狗,一只通灵的哮天。防的也不仅是村外鸟兽也有村内“土匪”。
阳光正好,哮天正跪卧打盹,双耳微微一动,眼未睁开,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耳尖再一动,它睁开了炯炯双眼,敏锐地盯着一团黑影,警告性地呲着牙。那团黑影静止,大概过了会儿,哮天重新趴下,眼皮上下缓缓浮动。“唰”得一声,树叶被风吹得飘摇,红日躲在白云后偷偷看,阴影一侧,少年的身子轻盈,眨眼间一排的腊肉竟然不翼而飞,风愈来愈大,树叶急急坠落,落在哮天身上,它猛然起身,朝着少年背影嘶吼。
少年身影一顿,疾风中划过一带红,他眼皮薄而单,回头狡黠笑道,“笨狗啊。”哮天一听被挑衅,它后脚扬起一层黄土,猛扑向前。空气被撕裂,上空盘旋的大鹰俯身冲下,少年衣摆渗出血迹,他割袍飘然而去,看着下面咬着布块急得快跳起来的哮天,爽快地吹起口哨。
“乖。”少年骑在上面,扔了块肉给大鹰,一人一兽坠落于小溪旁,刚落下就听狂风大作,乌云蔽日,鸟兽四散,大鹰扑闪着翅膀急速离去。
“沈奚年。”
“哎!”沈奚年眯起眼睛,连忙答道。
赤重命缓缓走来,他问:“你可知错?”沈奚年看着一张逼近的俊脸,笑容更大了,“我知我知。”赤重命伸出手把他头上的叶子扫下,道:“跟我领罚。”
沈奚年屁颠屁颠过去了,还顺手揪了几朵小野花,捧在手心,对着那红色背影吹开,赤重命回头,他又嘻嘻一笑,问道:“那这次是打扫茅房还是神堂啊?”
“勿要乱语。”赤重命转身,脚步快了些。
回到神堂,沈奚年摸着掉了漆的隔扇,靠了上去,没有跟着进去,祭台上摆着花果,赤重命坐到老位置上,垂眸:“进来。”
沈奚年缓缓踏进去,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花香,他皱皱鼻子,仰头看着神。
神道:“为何偷窃?”
沈奚年:“我饿啊。”看见赤重命巍然不动的面皮似乎皱动了下,他补充道:“你之前给我的被人给抢了。”
“何人?”
沈奚年:“东口解老二。”
来到东口,解家上下惶恐,解老大说解老二自从进了林子,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沈奚年看见赤重命眉头动了一下,“为何不找我?”解老大答,“他留了纸条,说是……”剩下的话语他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清。
沈奚年颇为霸气地伸手:“纸条拿来。”
解老大用绿豆般的小眼睛瞟着他们,从怀里掏出来。
沈奚年重重地清清嗓子:“嗯……我去了,去找山鬼阿榣了,不要来找我,我已经……嗯?坠入爱河了……我们双宿双飞永不离开,我们会生下个孩子,那是神与人的结合,是珍宝……”
赤重命忽然伸手捏过纸,很明显,到爱河后全部是胡说八道。他迅速扫过,大意就是他要寻之前死掉的妻子,找山鬼阿榣来寻求复活之法。
沈奚年撑着桌子挑眉:“他不来求自己的神,反而求山鬼,解老二这是不信我们的神吗?”
解家夫妇在一旁连忙哆嗦摆手,解老大舌头都快打结了,慌忙道:“不……不是……您是我们的神呐……我们都相信您……”
赤重命伸手:“可以了,解二我会去寻的。”说罢,他像阵风似的飘走了。
沈奚年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叶子,顺走了桌子上的几个馒头,大大咧咧地走到一处小巷,巷口蹲着个人,身材消瘦,神情恍惚。
“呐。”沈奚年施舍般扔过去一个馒头,像逗小猫似的,摸摸他的头,呆了一会儿,拍拍手走进了幽深的巷中。
沈奚年作恶多端,乃是一恶人。他去哪哪倒霉,又是一灾星。沈奚年听着他们跟说书似的,就差拍板了,蹦出来朗笑道:“我是恶人,是灾星,那你让神来拯救我啊?他怎么不救救我呢?”
众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俊美少年吓一大跳。
“呸!”一人道,“还救你,我看你无药可救,趁早抛弃你赶出村才算好!”
沈奚年看去,唇角一勾:“离人呐,你这话要是被神听了去,你猜他会给你家降多少福泽?”
离人脸色微变,他本就雌雄莫辨,再加上弱不禁风的体质,更是惹人怜爱,他咬着嘴唇靠近一旁五大三粗的壮汉。壮汉护他入怀,目不斜视,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
腌臜之辈,沈奚年心里冷笑,这对狗男男的名声之臭,与他可谓难分伯仲。
沈奚年束起衣袖卷起裤脚,开始插秧。周围人声小了许多,日头渐落,他们开始闭上嘴纷纷劳作起来——神喜欢勤劳之人。
赤重命来到田地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余晖之下,沈奚年宽肩窄腰,肤色偏小麦,裸露的小腿小臂流着汗,肌肉健康饱满,闪着碎光。褪去年少的青涩,赤重命没想到自己一眨眼,当时那个跑两步就会摔倒的孩子竟然长得如此惊人。
他化成风,掠过肌肤,带给他们清凉,沈奚年一激灵,摸摸鼻子,继续低头弯腰。旁边的少女含羞唱着歌,眼神不时往这儿飘。站在树荫底下喝水的离人看在眼里,喊道:“禺大哥,太阳落山了,来休息会儿吧!”
歌被打断,她们不满地嘟着嘴,吭哧吭哧地把手里的活干完。沈奚年擦擦汗,肚子咕咕乱叫,他按着上去,树荫下的离人和禺诚在那里勾勾搭搭,他装作没看见拿起自己的小箩筐背上去。
“哎,沈哥哥!”
沈奚年转头,是刚才唱歌的少女之一,他对这张脸有点印象,好像是祭神的时候受过恩泽,往下看了然,原是村里的跛脚阿簪,他问怎么了。
“今晚村里有喜,请神恩典,你一定要来啊!”
嗯,不愧是受神庇佑的好女孩,沈奚年笑着摆手离去:“一定。”这一笑,少女的腰都要化了,双眼眯起,软软地“哎”了一声。
离人在不远处紧盯,瞥过同样伫立的阿簪,冷笑道:“跛子和小偷,哼,简直绝配。”
周围笑谑声不绝,阿簪气恼一阵,扫过一张张丑恶的嘴脸,绞着衣摆,鼓着脸瞪着罪魁祸首。
沈奚年向自家房子方向走,说是房,倒不如说是间马厩。神降时,曾根据功德来修缮房屋,而沈奚年既无德行又无敬意,原本一带窗小房硬生生变成了露天石堆。可沈奚年觉得挺好,自在,他躺在茅草堆上,牙齿碾着甜味的甘草,从这个位置刚好看到天上的星辰,那是神的命格。
他哼着调,仔细一听,是请神的吟唱。
一小滴雨像泪一样划过沈奚年的脸,他睁开眼抹过,赤重命站在他前,身姿高大,目光深邃,昏黄的灯光此刻变成了温暖的太阳,是巨人,亦是神灵。
沈奚年麻溜拍拍身上,刚想倒杯茶意思意思,赤重命敛袍而坐,道:“过来。”他坐到一旁,又听神说,腿伸出来。
沈奚年脸撇过,露水滑溜地滚过肌肤,腿根狰狞的咬痕消失,又变得光滑细腻。
“解二没去找山鬼。”赤重命道。沈奚年缓缓扭头,是极近的双眼,与凡人不同,他有双瞳,不过层叠透明,只有离近仔细看才能察觉。
“哦,这样啊。”沈奚年目光向下转移,鼻梁直而挺,嘴唇淡,上薄下厚,村口命理先生说,这是薄情寡性长相,也不知这一套于神灵适不适用。他脸上忽然起了雾,成了一面具,让沈奚年不得不移开眼睛。
赤重命加重语气:“我多日不管你,你又放肆了。”
沈奚年轻咳两下:“我……咳咳……我又怎么了。”
“解二已经失了神志,他功德未满,我把他送了回去,虽然问不出缘由,但他说出你的名字,沈奚年。”
沈奚年撇撇嘴,这名字在他嘴里吐出来可真好听,就是毫无人情味,像是一块白开水过滤的布。
“疯子的话能信?”
“信不信在我。”
沈奚年鼻子哼了一下,说道:“那你罚我吧。”赤重命叹息,“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甘草没味了,沈奚年用舌头顶出来,还未落到袍子上就消失不见了。
前几日,沈奚年回到家中就发现乱成一糟,而罪魁祸首大大咧咧地吃着神赐予他的粮食。
“解老二。”
解二肥硕的身子抖了抖,回过头看见是他,瞪了瞪,喊道:“吓死人了!”
真是贼喊捉贼,沈奚年面无表情地夺走他手里的干粮,让他滚。解二一晃身子,肥肉颤栗起来,猪手攀上滑腻,他不放手了。沈奚年只觉得什么东西钳住他的后腰,他转头就看见肥头猪脑的解二满脸堆笑。
“这些都是你偷来的吧?哼,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要你……”
只要什么?沈奚年压制住恶心,略微扯了一步,冷脸道:“不想死就快滚。”
解二不仅吃的多力气还大,硬生生拉了回去,炽热的鼻息喷洒,沈奚年全身刺挠,他忍不住反抗起来,嘴边喊道:“救命呐,□□啦!”解二身形一顿,把他一甩,甩到草堆里,沈奚年只觉得头昏眼花,说什么他也是个男子,没等解二再扑上来,他抓起碗往他身上扔。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碗正巧砸在头颅,豁出一口子,丝丝冒血。他昏了过去。
说罢,沈奚年怨恨道:“你为什么不来,那样我就不会动手了。”这是什么歪理,赤重命单手一转,一根羽毛从天而降,此时村里的喜事已经办起来了。
赤重命身形渐渐飘散:“它会护你,下次不要鲁莽行事了。”
羽毛轻柔,缓缓而落,沈奚年手心搔痒,他唇角不自觉扬起,小心翼翼地收好后揣着碗朝着热闹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