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柄淬毒的冰锥,反复凿打内心底线。
尽管极力克制着,连日视若无睹,装作漠不关心,姜悯仍近乎病态着迷那隐秘的掌控一切的错觉——只要她想,“死而复生”不会只存在神话故事。
客厅落地玻璃映照出少女娇小身影,窗外是春日欣欣向荣的花园,姜悯视线几次模糊,又强行聚焦,画面融合、交叠,融汇成天然一卷。
花簇间,那人正小口咬饼干,微风牵动纯白裙边,阳光在发梢跳跃。
致命的相似。
“来,喝点水,别噎着。”谷香岚温言细语,递来清茶。
周灵蕴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过,含糊说“谢谢”。
茶水很好中和了曲奇的甜腻,周灵蕴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待嘴里咽干净,才转脸牵起嘴角绽出个乖顺的笑,“谢谢阿姨。”
“好孩子。”中年女人眼神温软如水,甚至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中午没吃饱吧?看你饿的……哎呦,真瘦,这小胳膊小腿。”
姜悯无声嗤笑,双肩微微耸动。
漂亮话谁不会说——“差不多得了”、“该放下了”、“人都死多少年了”。
大道理一套一套,轮到自己全是放屁。不过初次见面,瞧她那火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她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邻居家小孩吗?”秦穗好奇凑来,“住得近不。”
是她把人喊到家里来的。当时情况混乱,姜悯句句带刀,吓得车外小孩双手揪着衣摆大气不敢出一个,她不得不出面调解。也是看出念念对这个年龄相仿的姐姐格外感兴趣,眼睛一直黏在人家身上。
姜悯深吸气,闭眼,移开视线,简短讲述近日经过,省略部分内心阴暗纠葛。
“哦——怪不得,一直茶厂茶厂的,我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秦穗再扭头看一眼,老妈子被动触发,满面愁容,“那她不上学了?不行的呀,还是小朋友呢,没满十八岁,不上学以后怎么办,打工都没人要……”
“你忘了她今天是专门来找我炫耀的。”姜悯哼出冷笑,怪腔怪调,极其小人之心,“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
“神经啊你!”秦穗推她一把。
小孩跟小孩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尤其在陌生环境。
念念从进门就表现出极大的善意,主动给周灵蕴递拖鞋,又蹬蹬跑回房间抱来自己零食和玩具。周灵蕴坐在沙发上吃东西,她半边身子都挂在人家大腿,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往人嘴里塞东西。
两腮鼓鼓,周灵蕴表情无奈。
“小姑娘家离得不远吧?”秦穗希望周灵蕴以后能常来玩,“气场蛮合,以后我要是有事不在,念念也有人陪。”
姜悯双手抱胸,倚窗斜立,“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今天是我妈第一次见她。”
秦穗毫无所觉,顺着话头,“这孩子气场干净,招人喜欢。”
“你没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姜悯快速道。
小石子骤然打破平静的水面,涟漪圈圈荡漾开,湖畔潮声细微。
姜悯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逐扫过室内众人,最终定刺向秦穗,她目光穿透时间,将彼此瞬间扯拽回某段尘封的岁月。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秦穗面上笑容凝固,她倏地扭头,迟来的惊疑不定的审视。
眉眼,侧脸,脖颈弯折的弧度,少女天然的忧愁胆怯……那个封存已久,快要被时间完全掩埋的影子,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挖掘出。
“我的天——”秦穗倒抽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随后双手死死捂住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只余满眼惊惧。
秦穗再回头看向姜悯,眼神复杂无比——怪不得、怪不得姜悯态度如此古怪。
“小朋友家住哪里。”姜悯她爸接过阿姨递来的一盘新鲜果切。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亲近,反光的玻璃镜片遮掩大半惊愕,深沉难辨。
周灵蕴指向窗外,“那边那边还要那边的山坡上。”
想了想,抓抓脑袋笑,“花坑村那边。”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说花坑村,因为她家确实不是花坑村的,只是花坑村比较有名。
姜父恍然,“花坑村我知道,据说曾经有陨石降落,在山顶留下一个深坑,后来长满许多野生茶树,开花时红白一片,故此得名。花坑村的茶油很出名的,得天独厚的地形。”
周灵蕴点头,“但我家不是,我家更远,叫赖头村。”
村名实在不好听,她平日鲜少提及,此时勉为其难说出口,整个人忍不住激灵下,身体小幅度弹跳。
姜父“呵呵”一阵笑。
有点不知道怎么接,确实没听说过。
“好了。”姜悯身子一抬,走向众人,“她必须得回家了,否则天黑看不见路,山上万一有野兽,不安全。”
“啊?”谷香岚有些意外,“还说吃了饭再走呢。”
周灵蕴起身,她紧跟着,才反应过来,“看起来你们认识蛮久了,关系还挺亲近。”
“姜老板是个好人,她帮了我很多,给我巧克力吃,我还得到一个特别好的启发。”周灵蕴真心实意的,她都不知该怎么报答她好。
姜悯再次被噎,怒目而视。
周灵蕴目光担忧,“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姜悯控住她手腕,粗暴将其扯出门厅,反手用力砸上大门。
“砰”一声巨响,隔绝所有探究视线,门厅处温暖的黄光被天空深沉的水洗蓝替代。
“你今天去找工作,你奶奶没跟你一起,她知道你这么做吗?”姜悯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带着灼人的火星。
周灵蕴鼻尖热热的,她的呼吸有股特别的香气。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带大大小小那么多茶厂,你奶奶为什么早不带你去,因为小作坊根本学不到东西!也没什么未来可言,去了只能当牛做马干苦力,从早到晚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你懂吗?”
姜悯恨铁不成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胸腔因压抑的怒火而急促起伏,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又加重几分。
像一只水豚,周灵蕴只是微微仰起脸,沉默望向她。
姜悯有时觉得周灵蕴很聪明,有时又觉得她很笨。简直无可救药。
“你看我做什么?!”姜悯怒不可遏,声调拔高。
睫毛轻颤,周灵蕴视线顺着姜悯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落至腕部。
她声音很轻,充满困惑,还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直白。
“你手,好热。”
“什么?”姜悯蹙眉,语气略有和缓。
周灵蕴轻轻动了下手腕,那滚烫的温度在缓慢渗透她皮肤纹理。
她心生怪异,微微挣了下,“你手捏得我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