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饭菜被撞翻在地,一口都没吃上,如今沈晏珠肚子还饿着。她同裴叔夜告别后,又折返回五味斋,寻点吃食垫垫肚子。

    五味斋内,学生们已走光,满地狼藉也已被收拾干净。沈晏珠只看见一高大身影背对着她,正埋头吃饭。

    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搬了只凳子坐在那人对面。

    萧沉腮帮子鼓鼓,嚼得正欢,对面忽地出现一张笑盈盈的俏脸,吓得他差点呛住。为了不往外喷,只好将满嘴饭往下吞,却被梗在喉咙里下不去,憋得他满脸通红直翻白眼。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沈晏珠吓一跳,慌里慌张地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

    喝了口水,终于顺了。萧沉抚着胸口,一张俊脸黑如锅底:“怎么一遇着你就没好事儿?”

    沈晏珠嘟囔:“又不是成心的。”

    萧沉捧着水杯又喝了口水,沈晏珠看了看他的餐食,也起身找掌馔厅的嬷嬷要了一份午膳。

    她端着饭菜坐在萧沉旁边,见萧沉用露出的一点指尖夹着筷子十分不方便,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呀?”

    萧沉一愣:“你要喂我?”

    “啊?”

    “那可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萧沉义正言辞地拒绝,沈晏珠张了张嘴,她只是想帮他把筷子换成勺子罢了。

    她没有解释,转而换了话头:“今日之事,多谢你。”

    萧沉又愣住了:“何事?”

    沈晏珠弯着唇角笑道:“谢你出来帮我解围啊,而且,我听见了,只你一人没有签名要赶我走。”

    眼前人虽不学无术,但并不是无可救药呀。

    萧沉满脸莫名:“帮你解围?那只是碰巧而已,沈小姐莫不是有何误会?”

    “再者。”他举起自己的手,“不是我不想签,是小爷现下无法握笔。用膳都还费劲呢,能签我肯定第一个签!”

    这回轮到沈晏珠愣住了:“……啊?”

    “啊!”萧沉学着她,用力点头。

    沈晏珠蹙着眉不悦。

    萧沉唏嘘道:“不过也因祸得福啊,不给吃饭还要关在屋子里写自省书,啧啧……”

    沈晏珠慢条斯理地小口吃饭,一边暗自思忖着,他不是心存善意才出手帮我呀?那要如何同他说让他保护自己呢?

    垫了些吃食,稍稍饱腹。沈晏珠放下碗筷,又抽出丝帕轻轻拭了拭唇角,这才想好如何开口。

    她一转头,发现萧沉已盯着她瞧了片刻,不由一惊。

    二人对视,萧沉眯了眯眼,问道:“沈小姐家里规矩挺多?”

    沈晏珠心跳陡然加快:“世子何意?”

    “食不过三匙,皇家人才如此用膳,沈小姐家也学了去?”

    沈晏珠心如擂鼓,垂着眼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是上京后借住叔父府上,与他们用膳时养成了这般习惯。”

    害怕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沈晏珠忙抬起眼看着他,转移了话头:“世子想不想知道祭酒大人方才唤我去所为何事?”

    萧沉摇头:“不想。”

    沈晏珠一噎,这人真讨厌!

    “祭酒大人可怜我在书院身份低微又无依无靠,特意帮我找了帮手保护我。”

    “哦。”萧沉兴致缺缺,敷衍一声,起身往外走。

    沈晏珠追上去,声音里带着高兴:“此人便是世子你哦。”

    萧沉猛地停下转过身来,沈晏珠差点撞上他,还好及时刹住了脚,二人此刻近在咫尺。

    沈晏珠仰着头看他,一双水波杏眼里盛满了惊讶。

    萧沉低着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亮如灿星的双眸,那眸子似世上最纯净的湖泊,湖面水波盈盈,一眼便能望到底。

    “那老头同你如此说?”萧沉眉头深锁。

    沈晏珠眨眨眼:“对啊。”

    “我找他去!”

    萧沉气势汹汹就要往外走,沈晏珠反应过来,拦住他道:“世子这是做什么?莫非不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萧沉绕过她。

    沈晏珠气结,这野性难驯的朽木!

    跺了跺脚,她再次追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突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白色脑袋的身影。

    “萧慎之!你这个阴险小人!”

    陆朝迈着大步进门,见着萧沉,上前揪住他的领口。

    “你敢害我?”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萧沉握住他揪着衣领的手,老神在在道:“探明兄何事如此恼怒?”

    “你还有脸问?昨日晚间我去药署换药,根本不知联名上书一事,可为何今日名单里有我?”

    萧沉目露惊讶:“是吗?那真是太奇怪了。”

    沈晏珠亦大吃一惊,看着他二人。

    “你还装蒜!”陆朝气得揪着衣领的手又使劲拽了拽,“我去问他们,他们说昨日找过你,你签了字,可今日上头没你的名字,却有我的名字!”

    沈晏珠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萧沉,又看了看陆朝。

    他不是说,他的手无法拿笔吗??

    萧沉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羞愧,对着陆朝安抚道:“莫生气莫生气,他们缠着我很烦人,当时只想打发一下,我亦不知此事会令祭酒大人如此震怒,此次算我对不住你。”

    “一句对不住就罢了?没饭吃的不是你!写自省书的也不是你!”

    “探明兄放心,我绝不会让你饿肚子,至于自省书……我也帮你写。”

    陆朝终于松开了手,拒绝道:“自省书免了,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会不会在里头编排我?”

    萧沉满脸受伤,叹气:“探明兄竟不信任我。”

    陆朝气极反笑:“你还有脸说?”

    他眼神一晃,看见一旁的沈晏珠,连忙理了理衣襟,嗓音轻柔道:“最重要的是,如此欺负人,多伤沈小姐的心啊。”

    他对着沈晏珠深情款款:“沈小姐,你信我,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赶你走?”

    沈晏珠扯了扯唇角。

    她看了眼萧沉,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主意:“世子,若你不愿意答应我之前说的事,我便将你在联名书上签字之事上报给祭酒大人。”

    萧沉眯了眯眼:“沈小姐威胁我?”

    沈晏珠微笑,不答反问:“不知祭酒大人知晓后会不会替学生做主?”

    萧沉眉头紧皱,眯着眼看她。沈晏珠丝毫不怵,大大方方同他对视。

    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片刻后,萧沉率先移开视线,一言不发,转身往外离去。

    陆朝看了看二人,满头疑惑,他追着萧沉的脚步问:“沈小姐要你答应何事?”

    萧沉沉默。

    陆朝学着沈晏珠威胁他:“你不说我就去祭酒大人那儿告你状,说你签我的名字!”

    萧沉终于开口:“你要是告我状,我就说你每个月初五晚上都翻墙出去。”

    “什么?你……”

    “还去不去?”

    “萧慎之?你竟要与我鱼死网破?”

    “哼……”

    沈晏珠得意地笑着,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心情甚好。

    *

    午间回到士舍,却将茉莉给吓哭了。

    之前范嘉年掐她的下巴,只当时觉得疼,后来便没有在意。可她却忘了自己体质特殊,平时小磕小碰都要青紫一片,范嘉年那般用力,恨不得将她下巴卸下来,又怎会不留痕迹?

    “郡主,奴婢真的不能杀了她吗?”茉莉边哭着给她上药,边问。

    沈晏珠好笑:“她好歹是尚书令之孙,岂能随意打杀?”

    茉莉仍旧满脸心疼,她安抚道:“更何况裴大人已让她去绳愆厅领罚,之前萧沉被打了板子,如今还裹了厚厚的布呢,她的下场亦不会好到哪里去。”

    “别哭了,我已经不疼啦。”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沈晏珠交代她,“近日你帮我多打听打听萧沉此人吧。”

    “郡主打听他做甚?”

    “他今日亦帮了我,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她如今已是越发擅长撒谎了。

    被裴叔夜教训了一番后,诚业堂内无人敢再公然寻沈晏珠麻烦。但沈晏珠却陷入另一番境地——她被孤立了。

    虽说前两天大家也都没与她接触,但那时日子尚短,一日两日无人理会也无甚关系。日子一长,再无人理会,总会有麻烦的时候。

    这日下午应是射艺课,书院为学子们发放了曳撒,专门用于射艺课时穿。

    沈晏珠压根不知这些规矩,午后出得落英院,在路上碰见了唐梦筱一行人,发现她们穿着与自己不同,这才明白或许弄错了!

    她赶忙回去换衣服,一去一来本就耽误了,结果赶到诚业堂,里头却空无一人。

    她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

    这是去哪里上课了?竟无一人告知于她。

    沈晏珠噘着唇,坐在诚业堂大门前的台阶上,拖着下巴发呆。

    不上便不上,本郡主才不稀罕。

    哎,还说要找这些人的破绽查真相呢,他们如此沆瀣一气,叫她根本无从下手呀。

    她又开始怀疑起自己,靠我自己,真的能找出那个暗中谋反之人吗?

    “喂,别挡道。”

    一双脚出现在眼前,耳边响起熟悉的慵懒声音。

    沈晏珠抬头一看,果然是萧沉。

    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今日换了曳撒,衬得他身姿笔挺,气宇轩昂。此刻,他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

    沈晏珠双眸亮晶晶的,她站起来,因为有了台阶,使她勉强能与他平视。

    她满脸欢欣:“世子,你来接我?”

    萧沉抬脚绕过她往里走:“少自作多情,小爷东西掉了,回来拿。”

    他腿长步子大,沈晏珠跟在他身后说个不停:“我不信,你定是见我没去上课,特意过来接我。”

    见萧沉不再反驳,沈晏珠笑弯了眼。

    直到他真的从讲堂的桌上拿了一袋箭矢出来,沈晏珠笑不出来了。

    萧沉看着她,嗤笑一声,提着箭囊往回走。

    走了几步,身后安安静静,他止步回头,见少女垂着脑袋立在原地,从乌黑的发顶都能瞧出她的失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轻轻“啧”一声,他道:“还去不去上课了?”

    下一刻,少女抬起头,笑眼弯弯,哪里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萧沉脸一黑,转身就走。

    沈晏珠追着他一路小跑,在他左右殷勤道:“箭囊沉不沉啊世子?要不要我帮你拿呀?”

    可任凭沈晏珠叽叽喳喳吵了一路,萧沉始终没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