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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周暄:

    见字如晤。

    提笔之际,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自知身世卑微,与你门第悬殊,纵使世子看重,亦不敢奢求与你并肩同行。你乃世家公子,前程似锦,而我不过是浮萍一片,父母下落不明,漂泊无依。若因我而累你前程,我于心何安?故今日决意离去,愿你勿寻勿念。

    愿你觅得良缘,得一位与你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女子,共度此生。如此,我便心安,望君勿念。

    此去经年,山高水远,愿君珍重。他日你若功成名就,娶得贤妻,我必在远方为你祈福,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季希音敬上

    两匹快马在树林间疾驰而过,惊起一阵鸟鸣。

    “世子,就在前面!”周暄跟着墨染来到郊外,此处已偏离村庄,周围很少人烟,却孤零零的有一座小院。

    墨染将马匹在门前的树上拴好,上前敲门,没过一会,里面一位老仆将门打开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找谁?”

    墨染温声问好:“老人家,请问此处是否蒋老先生的居处,我身后这位是贤王世子,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我们王爷,麻烦老人家通传。”

    老仆将周暄上下打量一番,见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知其身份应不会有假,开口说:“你们在这等着。”

    墨染刚要推门,哪想到老仆砰的又把门关上,差点撞到他的脸。

    墨染:“哎……怎么蒋老先生的仆从这般没礼貌?”

    “不可无礼。蒋老先生乃天子帝师,如今不问朝事在此隐居,就算诸如丞相皇子来了都要礼让三分,何况你我。”周暄满脸平淡,清晨突然而起的怒气早已消散,此刻又恢复了往日在外冷静自持的模样。

    屋内燃着炭火,桌边的小火炉上咕噜咕噜冒着腾腾热气,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点茶。窗边的矮榻上,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的老者,正与华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慢悠悠的对弈,正是蒋老与贤王。

    “你在我这已躲了多日,该回去瞧瞧了。”蒋老放下一枚棋子。

    “蒋老可是嫌我叨扰了?”贤王稳稳吃下一片白子。

    “你这!就不知道尊老吗?”蒋老吹胡子瞪眼,摆着手:“不下了不下了,免得毁了我一天的好心情。一会自有人来管你!”

    “老祖请用茶。贤王请用茶。”点茶的少年适时奉上两杯热茶,茶汤清澈,闻之极香。

    “淮舟点茶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贤王轻尝一口赞道,丝毫不介意蒋老的耍赖行为。

    “你别夸,要喝茶回去叫你儿子煮给你喝!”蒋老挥着手。

    贤王想起,曾经周暄也极爱这些风雅之事,琴棋书画都是一绝,小小年纪点茶手艺也曾得皇上赞誉,只是近几年都不碰了。

    蒋淮舟乖巧地站在一边,恰见老仆从回廊一头过来,起身去问何事,然后又折回告知:“老祖,是贤王世子来了,现在门外,可要一见?”

    蒋老指着贤王:“我见什么见,又不是我儿子,人家也不是来找我的,周铭!”

    贤王周铭:“蒋老,我……”

    蒋老将散落的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篓:“明珠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容易,她也不容易,你是个聪明的,你们的事老夫不便多说,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你也比我老头子懂。”

    “你只需记着,你是她的夫,她是你的妻,明珠在家里等你呢!”

    贤王默然片刻,起身深揖一礼:“感谢蒋老这几日的教诲,铭当谨记于心,既然暄儿已经找来,我就不打扰先生了,改日得空再来叨扰,到时还请先生再赏一杯好茶。”

    “淮舟,帮我送送贤王。”蒋老自顾又重开了一盘棋。

    “王爷,您请!”蒋淮舟先行,贤王再次一揖方转身离去。

    “哎!”蒋老看着贤王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息一声。

    “咯吱”一声门响,蒋淮舟将门打开,先对门外负手而立的周暄行了一礼,方退让到旁边,贤王自他身后大步走出来。

    “父亲!”周暄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贤王摆手示意:“我们换个地方再聊,不要打扰蒋老了。”

    蒋淮舟:“贤王慢走,世子慢走!”

    周暄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此时也只能先随贤王离开。

    蒋老一边自己对弈,一边品茶,蒋淮舟回来后乖巧的添茶,但因年纪小,终究是疑惑:“老祖,贤王是和贤王妃吵架了吗?怎滴还要儿子来劝架。”

    “吵什么架,两人感情好着呢,只是有些事啊,不是感情深感情浅就可不在意的。就看他们造化了!”蒋老摸着花白的胡须:“淮舟,明年你就下场考试去吧。”

    “孙儿过完年才满十三,老祖您不是说再等几年吗?”蒋淮舟不解。

    “老祖我今年七十有八,照拂不了蒋家多少年了,你的上一辈,上上辈皆无出色之才,唯有你,老祖自你三岁时,就能看出你的通透与聪慧,因此带在身边教导,就是希望你能长成我蒋家下一代能带领全家兴旺的家主。”

    “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却与父母聚少离多,也免得你长姐还要惦记你,她孤身女子总是前来这荒郊野外也不安全,明日你便收拾包袱回家,安心备考吧!”

    蒋淮舟扑通跪在地上,眼泪瞬间流出:“老祖,是不是淮舟说错话了,淮舟不想离开老祖。”

    蒋老抚摸着他的头顶:“傻孩子,老祖既然希望你将来带领全族,自然不能像我这样长期脱离他们而居,你要站在他们面前,将你跟随老祖学到的才学本领都展示出来,他们才能信服你。况且,你也该有同龄人相伴,老祖会修书一封,春闱前荐你到明心书院读书,往后的路,你得学着自己走完。乖孩子,去吧。”

    蒋淮舟跪在地上不想起来,但他知道老祖决定的事是不会随便更改的,因此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老祖,淮舟先去收拾包袱了,等准备好再来拜别老祖。”然后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出门去。

    第二日一早,蒋淮舟来侍奉蒋老起床,却没想蒋老不见他了,只让老仆转达,没有考中进士之前不用再来。蒋淮舟只好再次在门前叩首,背上包袱返家,此为后话。

    却说贤王骑马在前,周暄没能得开口的机会,纵马疾驰来到一处悬崖边才停下,看见贤王下了马,周暄也跟着下马,墨染很有眼色的将马匹牵走远远守着他们父子俩。

    “暄儿,你看这万里山河,有什么想法?”贤王指着眼前壮阔的云山和远方的江河与城池。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蜿蜒的河水就像大地的脉搏在缓缓跳动,山河壮丽,站在这里俯瞰,自有一股震撼之美!父亲此问为何?”周暄眉峰微挑。

    “是啊,山河壮丽,天下之大,如此美景不知万千,谁人不喜谁人不爱。”贤王转身看着周暄:“暄儿,为父知道这几年你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对陛下尽忠,免不了遭受非议,你怪父王吗?”

    周暄摇摇头:“父亲母亲自小就对我疼爱有加,儿子何故会怪您?”

    “当今陛下是仁君也是明君,你母亲的皇爷爷也是,太祖皇帝亦是。百年来,大齐皇室血脉传承确实比我周家更适合当这天下共主!”

    “父亲!”

    贤王眼神复杂地看着周暄:“暄儿,你一定很不满为父丢下你母亲不管,自己躲起来。”

    贤王同儿子回忆起家族往事。

    前朝末年,末帝荒淫暴政,百姓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接连而起,生灵涂炭,不知多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皇朝显贵却只知享乐,朝廷官员亦只会阿谀奉承,贪污腐败,视民生民心而不见。

    后来,各地接连有起义军突起,有一支军队勇武过人,他们吞并了一个个地方军,所向披靡,朝廷军队节节败退,当他们来到皇城之下时,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正准备叫阵攻入皇城,城门居然大开。

    贤王颓然一笑:“可笑啊!皇帝的小儿子不愿随国破赴死,更不愿襁褓中的幼儿还未好好看这个世界就此丧生。他将自己的父皇和众官员囚禁在皇宫,携国之玉玺开城门而降,自此,受士族唾骂,却又受新帝善待封王!”

    “暄儿,周氏一族除了我们这一支,其他族人都被贬到苦寒荒凉之地,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有存活于世都不可知。你曾祖父深知,新朝异姓王不是长久之计,未免新帝疑心,也为了保妻儿一生平安,所以在他壮年,儿子也刚刚成人的时候,他选择结束自己的一生。”

    贤王:“你祖父谨遵他的遗命,低调为人,虽享新皇赐予的府邸却过着如同隐居般的日子。可你祖父没想到,他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贤王面露苦涩:“我自幼年起,府中日子越发拮据,丝毫没有王府的富贵。”

    那时候的贤王府,空守着一个王府空壳,尚还是贤王世子的周铭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到头。他擅书画,便常常偷出府以售卖书画补贴家用。

    却意外结识了乔装偷溜出宫的明珠郡主,彼时周铭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两人谈天论地,周铭被明珠的性情率真深深吸引,明珠也对学识渊博的周铭动了心,两人相知相许。

    当赐婚圣旨来到府中时周铭完全愣住了,不敢接旨又不敢不接旨。

    待他接受了明珠的身份,便明白那封旨意定是明珠郡主主动求得。

    当天晚上,周铭父亲连夜进宫。

    “先帝十分疼爱你母亲,将她以公主之尊嫁入府中,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解了王府的困局,可是,先帝曾对你祖父说过一番话。”贤王眼神悠远,仿佛当初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老皇帝威严的身形立于扶栏边,满天星斗下是灯火辉煌的城池,照进他深邃的眼中,他望着夜色中的皇城,对伏地聆听的上一任贤王,饱含深意地道:

    “爱卿,世间万物皆有更替,春华秋实,四季轮回。朕常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正如树木繁茂,新枝终将取代旧叶,方能生生不息。爱卿如今正值壮年,当为家族、为社稷培育后继之才,待新芽茁壮,旧叶亦可安然归根,此乃天道自然。”